四娘子吃了药后,身体恢复了许多,队伍在城中待了三天,在十月二十六日,才重新出发。
雨势刚停一日,道路上还是有些泥泞,行军大半日,进抵一处名为郎山驿的驿站,陈从进看了看天色,约摸申时初,此时休整,似乎太早了些,不过,相比入宿野外,陈从进觉得,还是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走更合适一些。
唐时,驿站制度已经是一个相当完备的系统,即便是安史之乱后,无论是唐中央,还是地方节度使,基本上没有削减过驿站的花费。
郎山驿,是二等驿,唐时驿站分为水驿和路驿,各道陆驿分为六等,一等驿,配驿丁二十人,二等驿,配驿丁十五人,三等以下递减,最后一等,六等驿为驿夫三到四人。
二十人的驿站,是一处大驿,挤一挤,还是可以安置两百人的队伍。
陈从进亲自进入驿站,和驿长沟通,作为护卫节帅家眷的队伍,要留宿一夜,驿长见状,当即点头应允,随后忙不迭的安排驿丁烧水,做饭。
队伍暂时留驻驿站,士卒各自忙碌,有的整理行囊,有的擦拭兵器,有的给牲畜喂草料。
陈从进也没闲着,他一面安排巡逻人员,一面亲自检查有无防御漏洞,而就在陈从进四下巡视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陈从进闻讯,急忙登高观察。
只见尘土飞扬间,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陈从进估摸数量,约有四五十骑,看装束,不像是奚人或是契丹人。
不多时,这队骑兵便接近驿站,在王猛等人的厉声喝止下,为首一人,一挥手,示意队伍停下。
而此人,正是纳降军部将李茂勋之子,李可举,只见李可举勒住缰绳,目光在驿站内外的队伍中扫视一圈,随后出口问道:“队伍是何人所属?为何在此停留?”
李可举语气有些傲慢,王猛人虽不精明,但语气好坏还是听的出来的,听到问话,王猛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
李可举被王猛的举动给气坏了,大骂一声:“贼厮!”
王猛闻言,一下子抽出横刀来,而就在这时,陈从进走了下来,喝止道:“住手。”
来到驿站外的陈从进,脸色不善的说道:“某的部下,皆是忠义勇悍之士,岂是什么贼厮!”
李可举哼了一声,道:“你是何人?”
“副将,陈从进。”
“区区一个副将,你可知我是谁?”
陈从进听到这,和王猛一样反应,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和和气气也就罢了,上来就骂自己的部下,不骂你都很不错了,还管你是谁,节帅的家眷都在这,难不成这个马脸汉子还是节帅儿子不成。
李可举身边的亲卫正欲斥责,李可举却是止住了亲卫的举动,他有些好奇的看着不远处那辆华丽的马车,又问道:“那辆马车是谁的?”
陈从进沉声回道:“汝何人也!此贵人车驾,问之何意?莫非心怀不轨?”
就在双方局势紧张时,驿长匆匆跑了出来,对着二人陪笑道:“李公子,这位是陈副将,此番是护卫大帅之女四娘子,回返平州。”
李丰呸了一声,大骂道:“就你多嘴!”
驿长谄笑了一声,而李可举听闻是护送节帅之女,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嘴角微微上扬:“哦,节帅之女?那李某可否拜见一番?”
陈从进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心中暗道,这人怕不是什么大来头,不然说这句话,听着都有些轻浮的味道,换做一般人,听说是大帅家眷,哪还敢说这句话。
但是不管什么身份,在如今的幽州镇,节帅张公素对陈从进而言,那就是顶头上司,而且,在外人看来,张公素无疑是自己的恩主,先是提拔为队头,再擢升为副将,还都是亲自任命的。
所以,陈从进当下果断拒绝道:“大帅家眷身份尊贵,不便随意示人。”
李可举脸色一沉,冷哼一声:“哼,某不过是想见上一见,又无恶意,你连通报都不通报,便横加阻拦,是何用意?莫非,你竟可以做四娘子的主?”
陈从进闻言,略一思索,觉得这句话说的还是有点道理,于是,陈从进对着两侧的军士,沉声道:“在这守着,没某的命令,谁敢闯进来,立斩!”
“遵令!”
随后陈从进匆匆入内,不多时,陈从进便踏上二楼,在四娘子房门外,陈从进沉声道:“四娘子,驿站外有一个李公子,想拜访您。”
“不认识,不想见”
“陈某这便将此人驱离。”
就在陈从进说完后,四娘子又开口了:“将军,可有为难之处,若是为难,见上一见也无妨。”
陈从进闻言,笑道:“有何为难之处,不过一浪荡之徒罢了。”
说完陈从进匆匆而下,来到驿站外,直视李可举的眼睛,朗声道:“四娘子不见客,李公子可以走了!”
李可举脸色不悦,随后哼了一声,道:“不见就不见,走,入驿站歇息。”
李可举刚要下马,却被陈从进所止,但见陈从进一脸肃容道:“陈某身负重任,一切以四娘子安全为重,李公子部众兵刃在身,恐惊扰四娘子,驿站狭小,实难容两队人马共处,还望李公子另寻别处安歇。”
李可举闻听此言,顿时勃然大怒,手中马鞭狠狠甩在地上,溅起一片泥污,大声骂道:“贼厮,驿站又非私产,凭何不许我等入内?某今夜就是要睡在驿站中,看你能耐我何!”
李可举身后的部众,听闻此言,纷纷拔刀引弓,气氛瞬间紧张起来,而陈从进一方,也是相继举起刀枪,李可举也拔出佩刀,驱马向前一步,剑指陈从进:“贼厮,再不让开,某便杀了你!”
陈从进见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长刀,随后使出浑身之力,奋力劈向身前的战马。
战马痛苦的嘶鸣,马血喷洒了陈从进一脸,而李可举被倒下的战马,压住了双腿,他疼的大叫起来。
身后的亲卫正欲上前救援,陈从进却是将刀架在李可举的脖子上,大骂道:“某好声好气的和你说话,你骂了多少句贼厮,还有,都和你说了,大帅家眷夜宿驿站,你硬要闯,某便是杀了你,也没人可以摘诋什么!”
双方剑拔弩张,士卒们纷纷围拢过来,一场冲突看起来一触即发,驿站外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只有双方急促的呼吸声和兵器的摩擦声,但这种声音,更让局势愈发的紧张起来。
李可举恶狠狠的看着陈从进,厉声道:“贼厮,够胆就杀了我!”
他娘的,这年头的武夫,简直是疯子,刀架在脖子上,还敢说这般的狠话,陈从进感觉自己自己似乎被架在半空了,总不能露怯吧。
于是,陈从进怒骂道:“狗贼!真欺某剑不利乎!”
说完后,刀压在了李可举的脖子上,一丝血痕都已经开始出现了,李可举看着一脸血污,满脸狰狞的陈从进,他也察觉到,生死或许就在一刻,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拉不下脸求饶。
陈从进其实也不想杀了这个什么李公子,起了冲突是一回事,杀了人,又是另一回事,只是骑虎难下,一时间,二人都僵持住了。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驿长似乎是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握住了陈从进持刀的手,急声道:“陈将军,这只是一场误会,何必如此啊!”
说完后,驿长又转头对着李可举说道:“李公子,往东南方向,三十里外,还有一处驿站,您的部下,都是骑兵,若是跑的快些,还是赶的及。”
陈从进见状,哼了一声,收起刀,而在李可举身后的亲兵,连忙上前,把马尸抬起,让被马尸压住的腿抽出来。
李可举一瘸一拐的,看这模样,腿脚必然是受了些伤,只见李可举脸色极为难看,他的心中,已是杀意沸腾,虽然自己的人少,但是李可举有信心,真打起来,肯定能把这个陈从进斩杀于此。
这时,驿长连忙上前,对李可举说道:“李公子,四娘子在此,若是起了冲突,惊扰到四娘子,到时候大帅问罪,也不好交代啊。”
李可举闻言,脸青一阵,白一阵,好一会,他才咬着牙说道:“有无马车!”
“有有有”驿长忙不迭的点头,随后扯着嗓子,让驿站内的驿丁把马车拉出来。
李可举被人搀扶上了马车,他盯着陈从进,似是要将他的模样深深记在心里一样,而在最后,李可举恶狠狠的说道:“陈从进,我记住你了!”
看着这队骑兵驰骋而去,驿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而就在这时,陈从进问道:“这个李公子,是什么来路?”
驿长心中一叹,这些武夫,都不认识,居然还能起这么大的冲突。
驿长看了眼陈从进,随后答道:“这位李公子,是纳降军大将李茂勋之子,李将军是回鹘人,在会昌年间,当时的节度使张仲武,出兵攻破回鹘,李将军便在那时率众投顺,因其善骑射,且屡立功绩,连姓名,都是天子御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