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竹溪庄园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月禾轻轻推开内室的房门,手中托盘上的药碗冒着热气,苦涩的药香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
床榻上,韩牧野静静地躺着,面容安详得仿佛只是熟睡。若不是胸前缠绕的厚厚绷带和那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男人已经在生死边缘徘徊了整整三个月。
\"夫君,该喝药了。\"苏月禾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春风,她小心地扶起丈夫的头,将药碗凑到他唇边。
药汁顺着嘴角滑落,一如过去的九十多个日夜。苏月禾不厌其烦地用手帕擦拭,然后取出一根银针,在韩牧野颈后的穴位轻轻刺入。
\"今天感觉怎么样?\"她自言自语,手指搭在丈夫的脉搏上,眉头微蹙,\"比昨天有力一些了。\"
窗外,竹叶沙沙作响。想起那日,逍遥王亲自护送重伤昏迷的他回来,看着脸色苍白的人她几乎站不住了,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眼泪控制不住的肆意流,心里慌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耳边响起了陌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茫然的看着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三个月前那场雨夜血战,几乎夺走了韩牧野的生命。若非药瞎子以\"七窍玲珑草\"续命,他早已命丧黄泉。
之后的每日,苏月禾都伏案疾书,面前摊开的医书堆满了整张梨花木桌。《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这些平日里被束之高阁的珍贵典籍,如今被她翻得起了毛边。
\"月影三钱,雪莲二两...\"她喃喃自语,手中的毛笔在纸上快速记录着,\"还需一味百年灵芝...\"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苏月禾这才惊觉已是深夜。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起身活动僵硬的腰背。三个月来,她几乎每晚都是这样度过——白天照料韩牧野,晚上钻研医书寻找救治之法。
\"月儿,您该休息了。\"红姑端着一碗参汤进来,眼中满是担忧,\"您已经三日没合眼了。\"
苏月禾接过参汤,却只是放在一旁:\"红姨,你说这'回魂汤'的方子,是不是还缺点什么?我总觉得药性不够...\"
红姑叹了口气:\"月儿,你药师叔都说了,牧野体内三种剧毒互相纠缠,非寻常药物可解。您这样熬下去,只怕庄主还没醒,您就先倒下了...\"
\"我不会倒下。\"苏月禾打断他,声音虽轻却坚定如铁,\"牧野需要我,陌儿也需要我。\"
提到儿子,她眼中闪过一丝柔软。四岁的陌儿已经三个月没见过醒着的父亲了。起初,孩子原本活泼的紧,现在却变得异常安静,只是每天清晨都会采一束野花放在父亲床前。
\"陌儿睡了吗?\"苏月禾问道。
\"睡了,和岩青一屋子呢,有我和你爹照看着你放心吧。\"红姑点头,\"睡前还问爹爹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苏月禾的喉咙突然发紧。她匆忙低头假装整理医书,不让红姑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嗯,谢谢红姨!\"
穿过回廊,夜风带着竹叶的清香拂过面颊。苏月禾在丈夫房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换上平静的表情才推门而入。
烛光下,韩牧野依然安静地躺着,仿佛只是沉睡。苏月禾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这只曾经能挥剑断金的手,如今苍白消瘦,骨节分明。
\"夫君,我今天又找到一个新方子。\"她轻声细语,如同往常一样与丈夫\"交谈\",\"《千金要方》里记载了一种'续命散',说是能解百毒。我已经让王叔去寻药了...\"
她边说边检查丈夫的身体状况。胸前那道被毒箭贯穿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周围的皮肤仍呈现诡异的青紫色,像蛛网般向四周蔓延。这是断魂散的毒性在侵蚀身体的迹象。
苏月禾取出银针,开始每日例行的针灸。她的手法娴熟精准,每一针都落在关键穴位上。这是她三个月来从药瞎子那里苦学来的本事。
\"今天陌儿画了一幅画。\"她一边施针一边柔声说着,\"画的是你带他去放纸鸢。他说等你醒了,要你再做一个蝴蝶样子的给他...\"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微微发颤。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韩牧野亲手为儿子扎了一只燕子纸鸢,父子俩在春风中奔跑欢笑。那时的阳光多么温暖,那时的笑声多么清脆...
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落在韩牧野手背上。苏月禾慌忙擦去,强自镇定地继续施针。
针灸完毕,她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她新配制的药膏。药膏呈碧绿色,散发着淡淡的苦香。这是她根据一本古籍上的残缺记载调配的,据说能解\"血线蛊\"之毒。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她轻声说着,小心地将药膏涂抹在韩牧野胸前的伤口上。
药膏刚接触皮肤的瞬间,韩牧野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他的眉头紧锁,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牧野!\"苏月禾大惊失色,连忙用湿布擦去药膏,但韩牧野的状况并未缓解,反而开始口吐白沫!
\"来人!快请药师叔!\"她朝门外大喊,同时迅速拔出几根银针,刺入韩牧野的几处要穴稳住心脉。
片刻后,药瞎子匆匆赶来。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医者检查了韩牧野的状况,又闻了闻那药膏,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胡闹!\"他厉声喝道,\"这'碧灵膏'确实能解血线蛊,但需配合'镇魂香'使用,否则蛊毒反噬,必死无疑!\"
苏月禾面如死灰:\"古籍上...没提到这点...\"
药瞎子不再多言,迅速从药囊中取出几味药材,现场研磨成粉,点燃后让韩牧野吸入烟气。随着奇异香气的弥漫,韩牧野的抽搐渐渐平息,呼吸也恢复了平稳。
\"幸好用量不大,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药瞎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转向苏月禾,\"月丫头,老夫理解您救夫心切,但韩小子体内三种剧毒互相制衡,贸然解其一,只会让另外两种失去制约,后果不堪设想。\"
苏月禾跪坐在床边,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是我太心急了...\"
药瞎子叹息一声:\"您已经三个月没好好休息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他还没醒,您就先垮了。\"
同样的话,红姑说过,爹爹说过,连小岩青都说过。但苏月禾只是摇头:\"我不能放弃。牧野他...一定能感觉到我在努力...\"
夜深人静,药瞎子和王猛都离开了。苏月禾独自守在丈夫床前,借着烛光翻阅那本差点害死韩牧野的古籍。这一次,她读得格外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字迹模糊的注释。
突然,一段不起眼的记载吸引了她的注意:
\"...凡中锁魂术者,形如槁木,神游物外。非药石可医,需以施术者之血为引...\"
锁魂术?苏月禾心头一震。她急忙翻出其他医书对照,发现韩牧野的症状与寻常中毒确实有所不同——他的身体机能完好,却始终无法醒来,就像...就像灵魂被锁住了一般。
\"难道...不是单纯的毒伤?\"她喃喃自语,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窗外,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苏月禾却毫无睡意,她翻出更多关于南疆巫蛊之术的典籍,急切地寻找着关于\"锁魂术\"的记载。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时,她终于在一本破旧的《南疆奇术录》中找到了相关描述:
\"锁魂术,蛊神教秘传邪术。中术者三魂被困,七魄离散,状若活死人。破解之法...(此处残缺)...需以施术者心头血...(模糊不清)...\"
书页残缺不全,关键信息缺失。但苏月禾已经确定,韩牧野中的绝非普通毒伤,而是蛊神教的邪术!难怪药石无效...
\"阿姐。\"苏岩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陌儿醒了,吵着要见您。\"
苏月禾这才惊觉天已大亮。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整理了一下衣衫才开门出去。
\"娘亲!\"四岁的陌儿像只小蝴蝶般扑进她怀里,\"爹爹今天会醒吗?\"
苏月禾蹲下身,轻轻擦去儿子脸上的泪痕:\"爹爹在很努力地好起来。陌儿要乖,多给爹爹讲讲故事,他一定能听到。\"
\"我昨天给爹爹讲了小白兔的故事。\"陌儿认真地说,\"爹爹的手指动了!真的!\"
苏月禾心头一跳:\"什么时候?怎么动的?\"
\"就在我说小白兔找到妈妈的时候。\"陌儿比划着,\"爹爹的食指,就这样...勾了一下我的袖子。\"
苏月禾立刻抱着儿子来到韩牧野床前。她仔细观察丈夫的手,却看不出任何变化。但陌儿向来诚实,绝不会说谎。
\"陌儿,你再给爹爹讲一遍那个故事好吗?\"
小女孩乖巧地坐在床边,用稚嫩的声音讲述着简单的小白兔故事。苏月禾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韩牧野的手。
\"...小白兔终于找到了妈妈,它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陌儿讲到结尾处时,奇迹发生了——韩牧野的食指真的轻微颤动了一下,幅度很小,但确实存在!
\"夫君!\"苏月禾激动地握住丈夫的手,\"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对不对?\"
没有更多反应。但这一点微小的动作,已经给了苏月禾莫大的希望。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情感,也许是唤醒丈夫的关键!
当天下午,苏月禾改变了治疗方法。她不再一味尝试各种药方,而是一遍遍的讲述他们之间美好的过往,她日夜不停地与丈夫说话,回忆他们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讲述陌儿的成长趣事,甚至说起未来的计划——等韩牧野好了,他们要带陌儿去江南看桃花,去塞北看雪原...
第三天傍晚,当苏月禾说到他们初遇时的情景时,韩牧野的眼皮突然颤动了几下!
\"夫君!\"苏月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如果你能,就...就再动一下手指!\"
漫长的等待后,韩牧野的食指再次轻微地勾了勾。
苏月禾喜极而泣,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这三个月的坚持没有白费,她的丈夫真的在慢慢回来!
\"药师叔!\"她朝门外喊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牧野有反应了!\"
当晚,药瞎子仔细检查后,确认韩牧野确实开始有意识反应。但老人也警告说,这只是漫长恢复过程的开始,距离真正苏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夫人找到了正确的方向。\"药瞎子难得地露出赞许之色,\"锁魂术或许确实需要用情感唤醒,而非单纯依靠药石。\"
夜深人静时,苏月禾独自守在丈夫床前,握着他的手轻声细语:\"牧野,我知道你能听到我。我和陌儿都在等你回来...无论多久,我们都会等下去...\"
窗外,一弯新月挂上竹梢。夜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着她的话语。
而在烛光映照不到的阴影处,韩牧野的手指,又一次轻轻地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