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呼啸着掠过定州城头,将残破的军旗撕扯得猎猎作响。葛荣站在城楼最高处,粗糙的披风在风中翻卷如浪。他眯起眼睛,望着城外绵延数里的流民营帐——那些用破布和茅草搭成的窝棚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像一片在寒风中颤抖的枯海。
\"二十万人......\"葛荣低声自语,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了一层薄霜。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城墙上的青砖,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心中却燃着一团火。这些流民,这些被朝廷抛弃的蝼蚁,将会成为他最锋利的刀。
\"葛将军,杜首领和鲜于将军到了。\"亲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葛荣的思绪。
转身时,葛荣的铠甲发出沉重的摩擦声。他看到杜洛周和鲜于修礼并肩走来,两人形成鲜明对比——杜洛周像头刚从泥潭里滚出来的野猪,粗布衣衫上沾满污渍,腰间那把缺口的大刀随着步伐哐当作响;鲜于修礼则像柄出鞘的剑,破旧的军服洗得发白却整洁挺括,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
\"好!好!\"葛荣大笑着迎上去,笑声如同闷雷滚过城头,惊起几只寒鸦,\"有二位相助,大事可成!\"
杜洛周咧嘴一笑,脸上纵横交错的刀疤跟着扭动,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俺们流民不讲究那些虚的,葛将军给口热饭吃,给件暖衣穿,俺们这条命就卖给你了!\"他说着拍了拍腰间的大刀,刀柄上缠着的破布条随风飘动。
鲜于修礼则挺直腰背,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他右脸颊上的冻疮还没好全,但眼神锐利如鹰:\"六镇将士戍边多年,朝廷却克扣粮饷,任由我们挨饿受冻。今日愿随葛将军,为兄弟们讨个公道。\"
葛荣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他看到杜洛周眼中赤裸裸的贪婪,也看到鲜于修礼眼底压抑的愤怒。这正合他意——饥饿的狼和受伤的虎,都是最好的爪牙。
\"说得好!\"葛荣猛地抽出佩刀,寒光在暮色中一闪,\"今日我们三人盟誓,共谋大业!\"
三只有力的大手在城头紧紧握在一起。杜洛周的手掌布满老茧,鲜于修礼的指节伤痕累累,葛荣的腕甲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迹。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城下的流民队伍中。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仰起头,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她怀中的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小猫般的呜咽。周围的流民们渐渐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望向城头,那些浑浊的眼球里,渐渐燃起微弱的火光。
\"开仓!放粮!\"葛荣突然振臂高呼,声音如雷霆般滚过流民营地,\"从今日起,有我葛荣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兄弟们!\"
城下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瘦骨嶙峋的流民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有人跪地磕头,有人抱头痛哭。杜洛周看着这一幕,舔了舔嘴唇,仿佛看到了无数可供驱使的傀儡;鲜于修礼则神色复杂,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葛荣满意地眯起眼睛。他仿佛已经看到,这支饥饿的大军将如洪水般席卷北方,而站在浪头的,必将是他葛荣。寒风依旧呼啸,却再也吹不灭人们心中燃起的火焰。
邺城·军营
春日的阳光本该和煦,可此刻照在校场上,却显得格外刺眼。刘璟一身玄甲,手持马鞭,正在检阅新组建的精锐骑兵。五千玄甲精骑列阵而立,黑压压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战马不时打着响鼻,铁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使君,左翼的阵型还需要调整。\"慕容绍宗手捧竹简,指着队列的某处说道。他温润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沉稳,但眉头却微微蹙起,显然对新军的操演还不够满意。
刘璟正要回应,突然——
\"报!!!\"
一声凄厉的呼喊撕裂了校场的肃穆。一个满身尘土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几乎是扑倒在刘璟脚下。他的头盔歪斜着,脸上全是汗水和泥土混合的污痕。
\"使君,大事不好!葛荣反了!\"
\"什么?\"刘璟手中的马鞭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时,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轻颤。接过军报的刹那,他闻到羊皮纸上还带着血腥气——这封急报不知是穿越了多少战场才送到他手中。
慕容绍宗敏锐地注意到主公的脸色越来越沉。军报上的墨迹有些已经晕开,但那些数字依然触目惊心:\"叛军二十万...连破七城...\"
\"二十万...\"刘璟喃喃自语,眼前仿佛浮现出黑压压的叛军如潮水般涌来的景象。他猛地抬头,声音不自觉地提高:\"瀛洲情况如何?\"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校场外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匹快马疾驰而入,马背上的信使满身血污,右臂还插着半截断箭。他刚滚下马背就瘫倒在地,气若游丝:\"瀛洲...沦陷了...章武王...战死...\"
\"元融死了?\"高昂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揪起信使的衣领。他的双眼里迸射出骇人的凶光,\"那个整天把'皇室贵胄'挂在嘴边的小子,就这么死了?\"
信使艰难地点头,嘴角溢出血沫:\"章武王率亲卫死守城门...最后被...乱箭射死...首级...挂在了城楼上...\"
刘璟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元融那张总是带着傲气的年轻面孔。他记得去年在洛阳的婚宴上,这位年轻的宗室王爷还举着酒杯,用那种特有的矜持语气对他说:\"刘玄德,本王期待与你并肩作战的一天。\"没想到再次听闻他的消息,竟是...
\"报——!!!\"
第三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几乎是摔下来的。他顾不得行礼,嘶声喊道:\"广武王元渊在涿郡遭遇伏击,全军覆没!首级被叛军送往定州示众!\"
校场上一片死寂。
连战马都停止了嘶鸣,仿佛被这接二连三的噩耗震慑。刘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住了身旁的旗杆才稳住身形。春风卷着沙尘扑打在脸上,本该是温暖的季节风,此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慕容绍宗上前一步,低声道:\"主公,葛荣来势汹汹,我们必须早作准备。\"
刘璟深吸一口气,春日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和马粪的气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掌心早已沁满冷汗。转身时,铠甲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二弟,玄甲精骑训练得如何了?\"刘璟的声音比想象中更为沙哑。
高昂咧嘴一笑,粗壮的手指把胸甲拍得哐哐作响:\"大哥放心!儿郎们早就憋着一股劲了!\"他眼中闪烁着嗜战的光芒,\"那些新打造的明光铠,连强弩都射不穿!\"
刘璟的目光扫过校场。新兵们正在老兵带领下操练,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突然注意到几个年轻士兵握枪的手在发抖,不知是紧张还是疲惫。
\"传令下去,\"刘璟的声音渐渐坚定,\"全军戒备,加固城防。王虎,你带人去清点粮仓。慕容,立即派快马向晋阳、洛阳求援。\"
慕容绍宗刚要应声,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首望去,只见一队骑兵护着一辆朱漆马车疾驰而来,车轮卷起的尘土如同一条黄龙。
马车还未停稳,帘子就被猛地掀起。尔朱英娥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几缕碎发黏在额前。\"夫君!\"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父亲派人送信来了!\"
刘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妻子颤抖的手递来的信函。羊皮纸上的火漆印还是温热的,展开时发出轻微的脆响。尔朱荣的亲笔手书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葛荣小儿不足为惧,吾已调集五万大军,不日即至。汝当固守邺城,切莫轻举妄动。\"
信纸在刘璟手中微微颤动。他抬头望向北方,阴沉的天空下,几只乌鸦正在盘旋。春风突然变得凛冽,卷起漫天黄沙,迷得人睁不开眼。
\"主公?\"慕容绍宗轻声唤道。
刘璟将信紧紧攥住,羊皮纸在掌中皱成一团。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烽火连天的邺城,听到了百姓的哭喊。更远处,洛阳皇宫的金銮殿上,年轻的皇帝元子攸正惊恐地望着各地送来的战报。
\"传令各郡太守。”刘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加固城防,日日整训,做好抵御葛荣的准备\"
高昂兴奋地搓着手:\"终于要干仗了!\"
尔朱英娥却突然抓住丈夫的胳膊:\"夫君,父亲说...\"
\"我知道。\"刘璟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触感冰凉。他望向逐渐暗沉的天色,心中明镜似的——这场叛乱将如野火般席卷北魏,而邺城,注定要成为权力更迭的暴风眼。历史的车轮正在转动,而他,已经站在了转折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