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内,秋日的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将军府的青瓦上,噼啪作响,如同千万颗珍珠滚落玉盘。庭院里的梧桐树在狂风中摇曳,落叶混着雨水打着旋儿流入沟渠。贺拔胜负手站在廊下,雨水溅湿了他的战靴下摆,却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手中那份盖着尔朱兆印信的军令,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大哥,还在为军令发愁?\"贺拔岳撑着油纸伞匆匆走来,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一朵朵水花。他今日未着戎装,一袭靛青色长衫被雨水打湿了衣角,更显得身形单薄。
贺拔胜冷哼一声,突然将信笺揉成一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尔朱兆那厮,现在想起我来了?当初分封时怎么不见他这般殷勤!\"他的声音如同闷雷,在雨幕中格外刺耳。
贺拔岳接过那湿漉漉的信团,小心翼翼地展开。纸上的墨迹已经晕染开来,但字迹仍依稀可辨:\"二哥,陈庆之已破睢阳,元颢的复国军眼看就要渡河北上。若金墉失守...\"(古代打仗情报有时差)
\"与我何干?\"贺拔胜猛地转身,铠甲哗啦作响,惊得檐下一只避雨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他眼中燃烧着怒火,像是要把这漫天雨水都煮沸,\"尔朱氏气数已尽,不如早谋出路!\"
雨幕中,兄弟二人沉默相对。贺拔岳的油纸伞微微倾斜,为兄长挡住斜飞的雨丝。半晌,他轻叹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二哥可曾想过,若尔朱氏覆灭,大河以南尽归梁军,届时我们困守青、齐二州,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贺拔胜阴晴不定的面容。他握紧腰间的刀柄,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你是要我救尔朱兆那个蠢货?\"
\"非是救尔朱兆,\"贺拔岳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而是为我们贺拔氏谋一条生路。\"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趁现在手握重兵,进退皆有筹码。二哥若出兵,一来可保全实力,二来...待价而沽。\"
贺拔胜突然仰天大笑,笑声盖过了滚滚雷声:\"好!好一个唇亡齿寒!\"他大步走向厅内,战靴踏得雨水四溅,\"传我将令,点兵五万,明日开赴金墉!\"
贺拔岳紧跟其后,油纸伞始终为兄长遮挡着风雨:\"二哥英明。我留在青州,定保后方无虞。\"
贺拔胜猛地停步,转身凝视弟弟。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混合着不知是汗是水的液体。他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弟弟肩上:\"阿岳,你记住。青州是我们的根基,万不可有失。\"他的语气罕见地柔和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兄长特有的温情,\"若事有不谐...你知道该怎么做。\"
贺拔岳郑重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块虎符递给兄长:\"这是我从六镇带来的三千精锐,都是百战老兵。\"
贺拔胜接过虎符,在掌心掂了掂,突然笑道:\"好小子,原来早有准备。\"他转身望向雨幕深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帘,看到了千里之外的金墉城,\"这一仗,我要让天下人都记住贺拔二字!\"
雨越下越大,将军府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将兄弟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映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如同两条蓄势待发的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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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青州城内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都督府的房檐上噼啪作响。贺拔胜的都督府内,数十支牛油蜡烛将帐内照得通明。众将分列两侧,铠甲上的雨水滴落在地,汇成细小的溪流。
大将莫离支第一个站出来,他浓眉下的虎目炯炯有神:\"将军,尔朱兆残暴不仁,当众弑帝,百姓怨声载道。我等何必为他卖命?不如...\"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不如据守青州,静观其变。\"
\"你懂什么!\"贺拔胜突然暴喝一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烛火摇曳。他铁青着脸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本将自有主张!\"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将,每扫过一人,那人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
\"王忻、可朱浑元!\"贺拔胜声如洪钟。
两名骁将立即出列抱拳:\"末将在!\"
\"命你二人为先锋,明日寅时出发,轻装疾行,务必三日内抵达金墉城外三十里处扎营!\"
\"得令!\"
\"韩平!\"
一名文官打扮的中年人快步上前:\"下官在。\"
\"你负责粮草押运,沿途征调民夫,不得有误!若有差池...\"贺拔胜眯起眼睛,手按在了刀柄上。
韩平额头渗出冷汗:\"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众将面面相觑,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副将寇洛欲言又止,最终在贺拔胜凌厉的目光下选择了沉默。
散帐后,莫离支悄悄拉住贺拔岳的臂甲:\"三将军,大帅今日怎如此反常?往日议事,他总会听取众将意见...\"
贺拔岳望着兄长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雨幕中,贺拔胜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二哥看似鲁莽,实则心如明镜。\"他压低声音,\"尔朱氏大势已去,但若公然反叛,必遭围攻。此番出兵,非为尔朱氏,实为自保啊。\"
莫离支恍然大悟:\"大帅是要...\"
\"嘘...\"贺拔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心照不宣即可。\"
次日黎明,雨势稍歇。青州城门缓缓打开,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贺拔胜顶盔贯甲,猩红的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正要翻身上马,忽见一骑飞奔而来,马蹄溅起泥水四溅。
\"报——紧急军情!\"探马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梁军已渡河北上,陈庆之亲率七千白袍军直指荥阳!沿途守军望风而降!\"
贺拔胜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他猛地抽了马鞭一记,战马吃痛嘶鸣:\"全军加速前进!务必在梁军之前赶到金墉!\"
五万大军如黑色洪流般涌出城门,铁甲铿锵,战马嘶鸣。贺拔岳站在城楼上,雨水顺着他的面甲流下。他目送着兄长的帅旗渐渐远去,直到整支队伍消失在雨雾朦胧的地平线上。
\"三将军,大帅此去...\"亲兵统领若干惠欲言又止。
贺拔岳握紧城墙的砖石,指节发白:\"放心,二哥从不会打无把握之仗。\"他转身时,眼神已变得坚毅如铁,\"传令各州县,即日起严加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一兵一卒不得调动!特别是要盯紧尔朱氏的监军!\"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官道上,陈庆之突然勒住战马。他身披白袍已被雨水浸透,却依然纤尘不染。副将吴明彻疑惑道:\"将军为何停步?\"
陈庆之望向东北方向,眉头微蹙:\"我总觉得...此番北上,怕是不会太顺利了。\"
吴明彻不以为然:\"将军多虑了。我军连战连捷,魏军闻风丧胆,荥阳唾手可得...\"
\"不,\"陈庆之摇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贺拔胜非寻常将领。若他出兵金墉...\"话未说完,他猛地一夹马腹,\"传令加速行军,务必抢先拿下荥阳!全军只带三日干粮,轻装前进!\"
两支大军,一东一南,向着同一个战略要地疾驰而去。这场决定中原命运的角逐,正在暴雨中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