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京城。
一队快马卷着烟尘，无视了城门守卫惊愕的目光，以一种近乎冲撞的姿态直奔皇宫。为首之人，正是星夜兼程、面容冷峻的皇帝萧元宸。他身上的尘土尚未完全拂去，眼中的血丝和眉宇间的戾气却比边疆的风沙更令人心悸。
他没有去金銮殿，没有去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甚至没有先去向太后“请安”。他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手丢给侍卫，带着一身寒气，大步流星，径直朝着那个如今应是人去楼空、充满了悲伤回忆的地方——灵秀宫走去。
灵秀宫外，守门的太监宫女看到皇帝突然驾临，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跪地请安，却被萧元宸视若无睹地推开。他一脚踹开那扇象征着哀悼而半掩的宫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惊起了庭院里几片枯叶。
宫内果然一片萧索，许多陈设似乎已被搬走或蒙上了白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窒息的尘埃和悲凉气息。这里，再也没有那个巧笑倩兮、温柔等待他的身影了。
萧元宸站在空旷的庭院中央，胸口剧烈起伏，那封密报的内容和婉婉可能还活着的一线希望，以及眼前这“人死宫空”的凄凉景象，在他心中疯狂交织、撕扯。
“暗三！暗四！”他冰冷的声音如同寒冬的冰棱，穿透了寂静的宫苑，“雨春！雨冬！都给朕滚出来！”
他的声音蕴含着雷霆之怒，在空荡的宫殿间回响。
片刻之后，四个身影连滚爬带地从偏殿或角落里奔了出来，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萧元宸面前，瑟瑟发抖，头颅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地面，大气都不敢喘。
正是负责暗中保护婉嫔的暗卫暗三、暗四，以及婉嫔生前最贴身的两个宫女，雨春和雨冬。她们脸色惨白，尤其是雨春和雨冬，眼中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深深的恐惧。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人异口同声，声音颤抖，充满了惶恐。
萧元宸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人，他们形容憔悴，尤其是雨春和雨冬，眼眶红肿，脸上泪痕未干，连宫装都显得有些凌乱，显然是经历了巨大的惊吓和悲伤。他眼神冰冷得如同要将他们冻结。他没有让他们起身，任由那沉重的帝王威压笼罩着整个庭院。
“说！”他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山崩地裂般的力量，“婉婉……怎么回事？从她发病到薨逝，一五一十，仔仔细细，给朕说清楚！若有半句虚言……”他没有说完，但那语气中蕴含的杀意，足以让四人魂飞魄散。
四人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瘫软在地。暗三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豁出去的决绝和深深的悲愤，声音嘶哑地喊道：“陛下！不是的！不是病薨！娘娘她……娘娘她是被逼走的啊陛下！！”
这一声如同惊雷，让萧元宸准备聆听“病情”的耳朵猛地一震！他瞳孔骤缩，死死地盯住暗三：“你说什么？！”
“陛下！”雨春也哭喊起来，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娘娘不是妖妃，那是……那是太后娘娘和九王爷他们……他们逼娘娘假死脱身啊！”
“放肆！”萧元宸厉喝一声，但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因这突如其来的、与密报隐隐吻合的信息而剧烈震颤，“给朕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暗三和暗四对视一眼，由暗三主说，雨春雨冬在一旁泣不成声地补充，四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悲愤，将那惊心动魄的一夜呈现在萧元宸面前。
“陛下，您离京后不久，京中便开始流传一些……一些对娘娘极为不利的谣言。”暗三艰难地开口，头垂得更低，“说娘娘是……是妖妃，迷惑君主，才、才引得边境地动山摇，天降示警……”
雨冬哭着抢道：“那些话传得越来越难听，说……说娘娘是祸国殃民，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安天心！太后娘娘听闻后震怒，召、召见了九王爷入宫！”
暗三接着说：“具体谈了什么，属下不知。但那晚深夜，九王爷便带着丞相尹春德，突然来到了灵秀宫！他们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我们四个，说是……有太后的密旨！”
雨春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九王爷……九王爷拿着太后的懿旨，说……说太后认为娘娘德行有亏，祸乱宫闱，引致天怒，要……要赐死娘娘！”
“赐死？！”萧元宸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他扶住了一旁的廊柱才稳住身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谁敢！谁敢动朕的人！”
“娘娘当时就吓傻了！”雨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抓着奴婢的手，冰凉冰凉的……她问九王爷，陛下知道吗？九王爷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何况是太后懿旨，为了江山社稷，陛下也会理解的……”
暗四补充道，声音低沉：“尹丞相也在一旁劝说，说什么为了平息流言，安抚民心，娘娘牺牲小我，成全大局……简直是逼迫！”
“然后呢？”萧元宸的声音嘶哑得可怕，眼中是毁天灭地的风暴。
“然后九王爷……他说，看在陛下的份上，也念及娘娘往日柔顺，他不忍亲自动手，给了娘娘……两个选择。”暗三的声音带着颤抖，“要么，立刻‘病逝’，他们会处理好一切，对外宣称娘娘暴毙，给她一个体面；要么……他们可以安排娘娘假死，用一具替身掩人耳目，然后秘密将...然后秘密将娘娘送出宫去，从此隐姓埋名，不得再回。”
雨春泣不成声地接着描述：“娘娘当时瘫坐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流，却一声都哭不出来。她看着九王爷和尹丞相，那眼神……那眼神里全是绝望和恐惧，还有一丝……一丝难以置信……她不停地摇头，说她没有，她不是妖妃，她只想等陛下回来……”
暗三的拳头紧握，指节发白：“可是九王爷步步紧逼，他说太后的耐心有限，外面的流言汹涌，若不尽快解决，等事情闹大，连陛下都可能受到牵连！他说，要么娘娘立刻‘体面’地死去，要么就抓住这唯一活命的机会离开。他只给娘娘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娘娘……娘娘最后……”雨冬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她看了看我们…….最后，她闭上眼睛，泪水滚落，用尽全身力气说……她选择自己离开……”
回忆到这里，四个忠仆都泣不成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胁迫和绝望的夜晚。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子，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在冰冷的权谋和恶毒的流言逼迫下，不得不放弃一切，选择一条前途未卜的生路。
“他们动作很快，”暗四补充道，“当晚就安排了一个据说是早已准备好的、身形相似的死囚替身，又让张太医配合，做出了娘娘病重不治的假象。第二天……第二天就传出了娘娘薨逝的消息。太后那边……似乎也默认了这种处理方式，很快就下了追封和下葬的懿旨……”
雨春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萧元宸，声音带着急切的恳求：“陛下！娘娘是被逼无奈才离开的！她是为了活下去啊！求陛下一定要找到娘娘，救救她！”
“是啊陛下！”雨冬也急切地补充，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还有！张太医……就是最后给娘娘‘诊病’，配合九王爷的那个张太医，他私下偷偷告诉奴婢……说娘娘……娘娘她……很可能已经身怀龙裔了！”
“什么？！”萧元宸如遭雷击，猛地抓住雨冬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雨冬疼得脸色发白，却不敢挣扎，带着哭腔急促地说：“是真的陛下！张太医说，就在事发前几日他最后一次给娘娘请平安脉时，就觉得脉象有些异样，像是……像是喜脉，只是月份尚浅，他不敢完全确定，说要再过些时日复诊。可谁知道……谁知道还没等到复诊，就出了这样的事！娘娘……娘娘她可能怀着小皇子或小公主就被逼走了啊陛下！”
这个消息，比之前所有的加起来都更让萧元宸心胆俱裂！
他的婉婉……不仅被逼假死，还可能怀着他的孩子？！
一瞬间，巨大的狂喜（她还活着！）、无边的愤怒（太后！九王爷！尹春德！）、深切的恐惧（她和孩子现在安全吗？！）以及排山倒海般的自责和悔恨（他竟然离开了她！让她独自面对这一切！）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前仿佛看到了婉婉那柔弱的身影，挺着可能还不明显的小腹，在深夜里被逼迫着做出那样的选择，然后孤身一人，不知被送往何处……
“噗——”又是一口鲜血，比之前在边境时喷出的更加汹涌，直接染红了他胸前的龙袍。
“陛下！”暗三暗四惊呼，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
萧元宸却一把推开他们，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灵秀宫深处，仿佛要穿透层层宫墙，看到他心心念念的人。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和痛楚。
“九……皇……叔……”他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冷刺骨，充满了无尽的杀意，“尹……春……德……还有……太后！”
他猛地转身，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四个忠仆，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们立刻将所知的一切，包括九王爷和尹春德当晚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以及张太医的原话，都原原本本地写下来！一个字都不许错漏！”
“是！陛下！”四人连忙应声。
“暗三，暗四！”萧元宸的声音带着嗜血的寒意，“立刻传朕密令，调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给朕查！查清楚九王爷和尹春德那晚之后的所有动向！查清楚他们把婉婉送到了那里！就算把整个南楚翻过来，也要给朕找到她！活要见人，死……不，她不准死！她和孩子，都必须给朕好好活着！”
他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那是帝王的雷霆之怒，也是一个男人对挚爱和未出世孩子的深切担忧与誓死守护的决心。京城的天，要变了！
萧元宸，猩红的眼睛扫视着跪在地上的四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霜与怒火，从齿缝间迸出：“传旨！立刻拟旨！”
暗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立刻跪伏在地：“奴才在！”
“拟旨——”萧元宸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判官，冰冷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着令：九皇叔萧正南，丞相尹春德，即刻入宫觐见！二人不得有误，即刻前往！钦此！”
“奴才遵旨！”暗三叩首领命，起身就要冲出行宫传旨。
“慢着！”萧元宸再次叫住他，眼神阴鸷，补充道，“旨意，还有……”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芒，“传朕口谕，给御林军统领！即刻起，调集御林军，封锁皇宫四门！任何人，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进，不许出！违令者，斩立决！”
“奴才遵旨！”暗三浑身一震，立刻领命，快步奔出灵秀宫，去传达这道带着风雨欲来气息的帝王之令。
萧元宸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灵秀宫的寝殿方向，那里曾经充满了婉婉的笑语和温柔，如今却只剩一片冰冷的空寂。他的拳头紧握，指节泛白，心中怒火滔天，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要亲自问清楚！他要当面质问九皇叔和尹春德！他要知道婉婉的下落！他要将所有参与这场阴谋的人，都揪出来，让他们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而这一切，就从此刻，从召见九皇叔和尹春德开始！
灵秀宫外，急促的脚步声和传旨的呼喊声打破了皇宫往日的宁静，一股压抑而肃杀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笼罩着整个皇城。暴风雨，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