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将最后一粒米扒到嘴里,林喜才至少已经等了一刻钟。
尹竹枝几次都不好意思要放碗筷,但林遥没放,她就硬撑着。
林国才一开始在一旁陪坐,林遥喊他来吃饭,他就过来了。
等都吃完了,林遥放下筷子,端茶缸子漱了口,过去问道,“怎么,还钱来了?”
石翠花几次不耐烦,但想到林遥如今在机械厂的话语权,还有她旁边坐着的军代表,忍了又忍,这会儿笑道,“是还钱来了。”
她将七百六十块钱掏出来,颤抖着手递过去,像是剜了自己的心肝,痛不欲生。
“丑丫,这是七百六十块钱,五百块钱是你要的,两千斤粮食我们一时半刻也没地儿弄去,就按照一斤一毛三分钱的高价折算,一共两百六,合起来就是七百六十块钱。”
林遥看向林国才,“爸,粮食一斤是一毛三吗?”
林国才是个老实人,“有一毛三的,也有一毛五的。”
林喜才赔笑道,“丑丫,都是一家子人,一毛三一毛五的差别也不大。”
林遥将钱接了过来,“低价就低价,三叔说的也有道理,一家子的,我也不跟你争这二十块钱了,这钱还给我,往后两清。”
她点了个数,将钱收起来,见林喜才两口子坐着不动,问道,“还有事?”
两口子对视一眼,石翠花开口道,“丑丫,是这样,我跟你三叔在这厂里干了好些年了,年年说给我们转正,年年都不转正。你看,你现在在厂里谁都巴结你,连厂长都听你的,我们要是转正了,你脸上也有光不是,要不然还说你连自己三叔三婶的忙都帮不上……”
林喜才见自己婆娘越说越不靠谱,忙接过来道,“丑丫,你就帮三叔一把吧,我们一直都是临时工,不定什么时候厂里就不要我们了,要是转正了,也不怕这个事儿,看你就可怜可怜你三叔吧!”
倒是能屈能伸。
林遥冷眸看着他们,“我说过,往后两清,意思是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找你们,你们老林家也不要再找上门来,否则别怪我想占你们的便宜。”
林喜才大骇,忍不住看林遥手里的钱,所以他巴巴地上门来还钱,图什么呢?
林遥看出他的心思,冷笑道,“你们以为可以不还钱?除非你们死,否则,天涯海角我把你们榨干了凑这笔钱,算你们识相!”
她不可能把时间和精力再耗费在林家任何一个人身上,现在两不相干是她的仁慈,也是老天爷对林家的眷顾。
林喜才两口子连滚带爬地出了林家。
时间不早了,陆青隐也不好一直在林家待着,提出告辞。
他在机械厂有职工宿舍。
尹竹枝送他出门,让他明天早上过来吃早饭,陆青隐答应下来。
他带了不少东西来,肉就有四五斤,两条十分难得的海鱼干,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年头可以说是稀罕物了,麦乳精两罐,罐头四个,还有几块布,看颜色花纹是给林遥的。
其中两千块钱的现金用一个红包装着。
这是一笔很可观的聘礼了。
尹竹枝将钱给林遥,“你拿着,爸妈没本事,沾的都是你的光,啥都没带从林家出来,你嫁人,也没个钱能花到你身上去,哪能要这个钱。”
她说着,将积积攒攒的四十块钱拿出来,“别嫌弃,是爸妈的一点心意。”
林遥接过来,看了看,三张大团结,其余的都是毛票子,她的心像是被泡在糖醋中,甜之余是酸涩。
她手上钱不少,之前从林老太那里弄来了大几百块钱,后来花了一部分,还剩下六百多,后来从瓦西里哪儿讹了两千,今天又有林喜才还来的七百六。
陆青隐拿来的两千块钱的聘礼。
林林总总,她手上一共五六千了。
这个年代,可以说是一笔巨款。
林遥数了一千四拿出来递给尹竹枝,这一部分全是从林家弄来的钱,“这笔钱,是你们这些年劳作的辛苦钱,你们拿着。”
这十多年,两口子在林家只死命地埋头干活,吃得比猪还差,十多年都没一身新衣裳,林国才穿的还是林有才和林喜才淘汰下来的旧衣服,缝缝补补再穿。
尹竹枝甚至捡林老太不要的衣服穿。
尹竹枝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她忙摆手,“不不不,妈咋还能要你的钱呢,你自己留着花,往后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儿,自己手里有钱底气足。”
林遥塞给她,“你和我爸都还很年轻,才三十多岁,身体养一养,以后还能要小孩。现在不比在乡下种地了,自己吃好点,喝好点,不要管林家那一摊子破事,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林国才两只手捂着脸,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入伍了……”
“啊?”
两口子震惊不已,尹竹枝问道,“你说啥,你说你入啥了?”
“我入伍了,以后在部队里事会很多,不可能时时都关注你们。你们有什么事,直接去找厂长,就是高昌平,他会联系到我。
但靠人不如靠自己,你们自己要立得起来,别人对你们怎样,你们对别人怎样。林家那一帮子人从来没有把你们当亲人,还害死了你们的儿子,这笔账虽然只能算在江水秀的头上,但林家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包括爷爷。”
所有人都知道林志飞的死,杀人凶手是江水秀,但全都瞒着林国才两口子。
说起儿子,两口子泣不成声。
林遥也不多说,钱推给尹竹枝,“拿着,手里有钱,底气也足,别叫人哄骗了去。”
尹竹枝颤抖着接过了钱,心情十分复杂,“遥遥,妈能不能抱抱你?”
林遥迟疑了一瞬,点点头。
尹竹枝过来,将她圈在怀里,紧了紧手臂,“遥遥,别不回家,有时间还是回来看看爸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啊?”
林遥点点头。
夜里,她睡在次卧,床上的用品全都是新的,看得出是尹竹枝手缝的,针脚细密,洗得干干净净,不知道用什么浆洗过,有些发硬,但很舒服。
她的鼻端似乎还能闻到尹竹枝身上的味道,温温软软的,是她常常幻想的那种味道,母亲的味道。
她的记忆中,没有任何有关父母的痕迹,似乎她是个天生地养的怪物。
她一向有些恐惧和人打交道,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和人相处,但与陆青隐的相处似乎很自然,她并不排斥和陆青隐肌肤接触,她也有点喜欢尹竹枝抱她时的感觉。
她帮这对便宜父母,原本只是为了自己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