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语带着温承岚走到一方圆顶雕纹白色“风塔”处。
“她就在里面。”阿语开了门锁道,又让临时安排来巡逻的士兵撤了下去。一语落下,身旁的人就忙不迭快步走上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阿语看着温承岚难掩虚浮的脚步。不知处于何种想法,她还是开口道:“你放心,她没事,这风塔是我们西戎……”
“风塔,西戎人独有建造在大漠中的贵族驻地,以冬暖夏凉闻名。”温承岚边走边接话。
阿语听见他这样说,你自觉上前一步,欲言又止:“你知道?那你还……”
她不明白,如此这般,就算是寻常人等,也会心生疑虑,住在“风塔”里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受人胁迫呢?
景朝太子绝非一般人,却是那么从容坚定地走了进去。阿语开始嫉妒和羡慕着同一个人。
要是思结麒能对她有景朝太子千万分之一的心思,她估计做梦都得笑醒吧。
温承岚走到门口,没有立即进去,一手扶着墙壁,拿出贴身的锦帕拭了额间的冷汗。
此次赶来塔雅,他重伤未愈,又各种奔波,加上刚刚饮了大量葡萄酒。其实酒过中旬,他就一反常态,全身发冷,头痛欲裂。
稍微缓了几口气,温承岚推开门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一个紫色的身影背对着他,在弓架面前仔细擦拭着。
即使不走近,他也知道人是元惜昭,弓是玉衡弓。扫视一圈周围的环境器物,无一不宜人,他心中自然生出几分庆幸——还好他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确然没事。
他加快脚步,声音也明快不少:“昭昭,我来带你走!
若是这点危机都应对不了,那他也无能做太子。因此,温承岚绝非说说而已,他敢只身来找元惜昭,也是因为提前谋划好,作好了一切准备。
只等找到元惜昭,就带她闯出去。
元惜昭转过身来,深深地注视着温承岚。温承岚一瞬间就看出她眼中即将要溢出的悲伤,他们在这里相见,为何?没有惊讶,也没有欢喜,只有满满的悲伤。
“你来了……”元惜昭站在那里,手上擦拭的动作一时僵住。
他又说了一遍:“昭昭,我来带你走。”
可是不等他说下句,温承岚就亲眼看着元惜昭从他面前走过,走到门口时,她停了下来,将门闩落了,又拿出备好的八环玲珑锁锁上。
“昭昭?”温承岚眼底的红意愈发浓郁,快步走上去,按住了元惜昭的手。
那灼热的注视焚烧着元惜昭的心,她低下头,只是道:“你不该来的。”
温承岚手抵在门上,低头贴近元惜昭,“为,何?”两个字带着酒气飘荡而出。元惜昭察觉到他许是饮了很多酒,眉头一皱,在心里默默给思结麒记上一笔。
走到如今这一步,定是回不去了,她又能怎么回这举足轻重的两个字呢?元惜昭深吸一口气,“我骗了你,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
\"呵”温承岚气极反笑,打断她的话,“第三回。”低沉的声线强行压抑着情绪的翻涌。
元惜昭抬头,就看见他充满血丝的眼眸,“第三回”温承岚只言了一遍,却百转千回回荡在她脑海中。
温承岚眼眸低垂,睫毛微微颤动,“昭昭,第一回,元府事变,你决然同我和离,第二回,传闻你身负重伤,而我赶来在醇品阁找到你,第三回,你失踪在西戎,我来了......
他说着说着,仿佛一时失去了所有气力,整个人倾倒在元惜昭身上。
头搭在元惜昭的肩上,一声低喃也传递着无限震颤,“昭昭,我也是人,我累了......我只是想知道为何,究竟为何?”
他等着元惜昭应答,年少时的一幕幕闪现在他脑海中,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该圆满的两个人,怎么就越走越散了啊?悟不透,挣不脱。
温承岚的话直戳元惜昭心底,她轻轻抚上他的背,强自将喉间腥甜压下去,是因为我“不忠”吗?“忠蛊”这时候发作了,她想着,可是,阿岚还在等她解释。
“因我是元府嫡女、是当朝首辅......\"她尽力平稳自己起伏的气息。
她是元府嫡女,所以要还一族自由;是当朝首辅,所以要稳一方之乱、辅一代明君。
温冽和元兆的用意兜兜转转还是达到了。
经此一难,温承岚会更像冷心绝情、杀伐果断的帝王,而她侥幸有机会的话,也会更像情埋心底,满怀城府的女官。
只是,少年帝后,琴瑟和鸣终将是一场破碎的幻梦。
温承岚听后,闭了眼,在放任黑暗侵夺意识之前,他苦涩一笑,“就不愿是东宫太子妃、是阿岚的昭昭。父皇说的对,你不会选我......从不会。”
“阿岚,我——”感受到肩上一沉,温承岚昏睡了过去,元惜昭嘴角溢出一丝血。
她费力扶着温承岚将他移到软榻上躺好,头阵阵刺痛,连忙取了木盒里的药,干咽下去。
按计划,秘密递给朝廷温冽的文书应该也到了。
温承岚被囚西戎,该是够逼迫温冽交出彻解忠蛊的解药、放元氏自由,挽回伤天害命的屠城旨意,同意塔雅城分治。
这一切结束,她会从头至尾清算,向温承岚请罪。但她又格外清楚,温承岚会恨她的。
那也好,恨总比爱恨不得好。元惜昭坐在榻沿,伸手抚平温承岚微皱的眉头。
元惜昭醒来听到动静的时候,温承岚已不知何时清醒走到了门口。
她摸了摸贴身保管的钥匙还在,才欲放任不管,就见温承岚拨动着八环玲珑锁。
“你还不能走!”元惜昭翻身而立,情急出声。
温承岚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着她,“那我何时能走,等你和思结麒所谋圆满?”
“八环玲珑锁,昭昭,你忘了?我八岁时就当着你的面解开过。”他声音平淡得不可思议,仿若昨夜的事未曾发生,只是低头继续摆弄着锁扣。
现下若让温承岚出去,不仅难保他安危,而且还会横生许多变故。
元惜昭来不及多想,一手抓过弓架上的玉衡弓,搭弓上箭。
“阿岚,别逼我......\"她拉弓之时,“铛!”腕间一直佩戴着的双鸾点翠镯碰撞在弓身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温承岚一转身,就见那曾经自己一点一点打磨打制的弓,现如今直直朝向他。
通红眼角再也抑制不住湿润,他发了狠般更快拨动着锁,六环应声弹出。
脑中一片混沌,却痛得鲜明。耳间像蒙了一层翳,恍惚间,他不知道自己说没说话。
只听着元惜昭的声音仿若从远方飘飘然传来,她说:”你要我如何爱你?!是爱你们皇室折磨控制元氏代代,还是爱你助纣为虐?”
他听不懂她所言,想要开口辩解,但不知心中流失着什么,冻得他难以开口。
“从前万般,都是假的吗?”他默默想着,也判断不了自己说没说出口。窒息感传来,他似乎忘记了呼吸,他下意识想逃脱这万丈深渊,手搭在门闩上。
“铮!”玉衡弓一响,温承岚闷哼一声,剧痛传来,低头一看,那箭直直钉入他右肩。
他强打精神,视线有些模糊,眯着眼看向元惜昭,她在颤抖吗?他嗤笑一声,应该是他自己在颤抖吧。
“就让臣来教您学会断、舍、离吧!”决绝的话语如同另一利箭,一箭穿心。
他闭眼间,一滴晶莹落下。直到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不该来的。
他不追来塔雅,这一切都未发生,也不至于走上绝路......
爱恨难分,情意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