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元惜昭而言,十五岁的及笄礼,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隆重的冠礼,不是络绎不绝的拜贺……而是使命的担当,关乎家族,关乎爱意。
元惜昭一直梦想着成为担得上首辅一职,在朝廷有一席之地的女官,辅佐圣明的君主,为往圣开太平,她曾以为这将是她的追求。
但世事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的,诸如她也许喜欢上了温承岚,又如她明白元氏族人表面风光却毫无自由可言。
在元兆看来,及笄的年龄是最合适做关键的抉择的时段,所以在前夕,元兆召来元惜昭于祠堂秉烛夜谈。
元惜昭终是明白为何她自小就有痛苦异常不定时发作的病症,原来这不是她一人之痛,是一族之痛。
元氏一脉最初是与太祖共筑建国大业的功臣,而元氏又素有各方面天赋异禀之人,尤其表现在嫡系一脉,久而久之,也成了“怀璧其罪”
元氏在皇帝打压下逐渐式微,为打消其疑虑,被迫服下了“忠蛊”,一种皇室秘传蛊药,这蛊毒会随父母血脉传给下一代,且效用如一。
正常情况下,抑制的药剂宫里会定时送到元府,其效用多少却不由控制。
元兆说完,有些犹豫,叹了口气:“阿昭,太子对你有意,我看在心里,你成为太子妃后,若我们能将太子为我们所用,必能逼皇上交出解药,彻底毁了忠蛊,到时方能还元氏代代自由啊!”
元惜昭听罢,只是平静地问:“所以太子殿下手里的就是抑制药剂?可他大概只觉得那只是太医给的治疗我的药,他对此事是不知情的。”
“你糊涂啊!他现在是不知情,我们才有机会好好谋划呀,而他是太子,是数年后的皇帝,他迟早会接手继续控制我们!”元兆有些激动。
烛火闪烁着,元惜昭垂下了头,不发一言。
“阿昭,你这样犹豫,你可知你母亲当年生你就是因为蛊毒发作而死的啊!
况且我只是想让元氏全身而退,不会累及他性命的。”元兆盯着她情绪激动。
元惜昭声音有点颤抖:“我……明白了。”
到这样的年岁,温承岚已约高过元惜昭一个头,及笄礼完毕后,温承岚自然要找元惜昭好生庆祝玩耍一番。
秋风微凉,两人并驾一马奔驰,温承岚脱了自己的外披覆在元惜昭肩上,元惜昭忍住内心的波澜。
目的地是枫叶林,火红一片似乎灼烧着元惜昭的心。温承岚和她席地坐在树下。
温承岚温柔地笑道:“昭昭,今日虽是你的及笄礼,但也是我的生辰,我想先讨一个礼物。”
元惜昭几乎被他眼里的星河迷了眼,她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昭昭,以后……以后叫我阿岚吧!不要叫哥哥了,我想要你做我的太子妃!你……你愿意吗?”
温承岚有些局促,又忙跑去马背上拿了行李,一个绕丝紫檀木盒和一把在月光下流光溢彩的弓呈现在元惜昭面前。
激动混杂着内疚席卷着她的心,她早年就确认自己喜欢温承岚,事实上她满脑子都在叫嚣着“我愿意”。
可如今,当她担负起解救元氏的使命,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没有了初时的纯然。
她满心纠结着,她知道若她答应就必然会利用他,可她不答应,确是违背自己的心意,元氏的命运也不可改变。
“昭昭,是不是太唐突了,要是你不愿意的话,不要勉强,但礼物你先收下,木盒里是皇室秘宝“紫续灵丸”,据说有延年益寿、解百毒之效,你吃了病症应该就能彻底好了。
这弓是叫“玉衡”,你向来不爱金银,所以弓身打制装饰用的都是翡翠……”温承岚摸着头,念叨着。
元惜昭当然知道他一紧张就会如此表现,他明明很在意,偏还要装作不在意。元惜昭轻轻抚摸着玉衡弓。
“昭昭,今夜之事,你不想就算了,我还是你阿岚……哥……”
温承岚的话被打断,感受到脸颊处微凉而又柔软的触感一点,他瞪大了眼,瞬间涨红了脸:“昭昭……你!”
“阿岚,我愿意。”
元惜昭将绣了一年的锦帕,塞入温承岚手中,淡蓝色的锦缎上是霭蔼雪山,一角绣着一粒玲珑的红豆和“阿岚”二字。
只要有心,她最不擅长也不喜欢的女工也是可以做到极好的。
椒房殿里,皇后慢慢地品着香茗,分神之时看向跪坐在一旁的元惜昭。元惜昭摆弄着一旁的插花。
“这茶呀,品着品着,总会有不同的味,最初的清冽往往留不到最后。”皇后轻敲了敲杯盏,漫不经心一般将盏推向元惜昭。
“谢皇后娘娘。拙见以为无论茶调中间如何多变,最终留香的淡然从不消散,始终如一。”元惜昭小口喝着,微微一笑。
皇后轻“哼”一声:“前朝后宫明面上互不干涉,本宫早见元姑娘志在前朝,女子为官虽少见,但如今朝中亦有一位巾帼女将军,你愿意成为太子妃之心不可无不疑!”
“陛下同意我做太子妃,想必娘娘再清楚不过,忠蛊不解,我定然不会诞下子嗣,陛下也有能力让我活不到太子登基。但因元氏嫡女为太子妃,元氏必尽心辅助太子。”
“你看得透彻,那你还……?”皇后放下了茶盏,晃出了几滴茶水。
“因为我和娘娘不一样,娘娘面对陛下的安排,虽心有恨意,却从未争取。而我面对已定的棋局,却仍要下出不一样的花彩。”
皇后起身,拉开帷帘,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雪松图,笔力遒劲有力,松枝远景掩映着连绵的雪山。“温承轩”的纂文题名处,被摸的有些泛白。
画保存得极好,岁月的洗刷,还是有隐隐泛黄的痕迹。
“要是承轩还活着,如今差不多该行冠礼了……你说的没错,是我眼睁睁地看着陛下默认用他的身体精血养母蛊,是我的错,也是陛下的错。如今承岚,若你敢害他,本宫必和你拼命!”
皇后颓唐地倚靠在一边,仿佛说出这些话用尽了她的气力,元惜昭轻轻扶着她,看着她那么多年备受折磨,有些心酸。宫闱女子,即使是皇后,也如此身不由己。
“娘娘,请放心。我为何愿意做太子妃,于感情,皇上自我从小安排的棋局是成功的,我如他所愿将心意托付给了承岚。而无论发生什么,我待承岚之心誓如明月。”
皇后看着女子坚定的眼神,不知为何,她就是感觉眼前的人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一种她那时最缺乏的力量,那样的力量足以冲破命运的桎梏。
若在面对隔几代就需用皇子血躯喂养母蛊,以保忠蛊控制力度不减的传统下,她有那样的力量,也不会日日夜夜梦里皆是承轩的哭喊。
皇后平静下来,招了招手,辛云忙献上一玉盒,“惜昭,这是本宫的陪嫁首饰双鸾点翠镯,本宫要你戴着它,永远记住你今日所言!”
“谢皇后娘娘。”
“过了下月,就该喊母后了,本宫的遗憾,愿卿圆满。”
刚踏出宫门,雨淅淅沥沥,元惜昭特地屏蔽了随从来见皇后,她正准备跑出宫道去坐马车。
却看到不远处温承岚执着油伞背对着她,再仔细一看,他对面的女子着淡青色荷边裙,柳叶眉微微蹙起,正是韩玥。
女子的心思说难猜也难猜,说易也易懂。见韩玥掏出一荷包说着什么,元惜昭立即迈步想去打断,可一想她这太子妃当的必不长久,她抿了抿唇,生生驻足。
况且韩玥生性内敛,当下之举也实属不易。但温承岚似是有所感应,转首之间就看到了雨幕之下站立的元惜昭。
他连忙致了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承岚一心只予惜昭一人。”
说罢匆忙跑向元惜昭,韩玥失落的眼中也含着惊讶,她喃喃道:“为了她,御史大夫之女屈身做妾,你都不愿娶吗?”
“昭昭,你怎么不喊我?我一直在等你,淋湿了该生病了。”
因隔得不远,刚刚温承岚的话她自然是听到了,欢喜伴随着内疚涌上心头。
她鬼使神差开口:“阿岚,不然你考虑下韩姑娘吧,她温婉贤淑,是女子中的典范。”
然后,她肉眼可见温承岚的脸色冷了下来,她还欲说话,“冒犯了。”第一次听到他语气里含有愤怒,她的唇便被温柔地含住。
元惜昭一惊,乘空隙含糊不清:“阿岚,我……再不言罢。”
雨丝缓缓地纷杂着,时间仿佛被放慢,清幽的香气四溢着、萦绕着、缠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