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陛下从舒州回来就住进了那荒废已久的摘星宫,日日夜夜难见踪迹。
京中大族,韩氏谋反诛九族,韩韦韩玥皆身死。
徐氏平了反,边疆的将军于奕正式光明正大复了徐氏族谱。
元氏元兆身殒,元氏平疫有功,洗脱了罪名,但自请长留流放地云川,再不返京。
如此一来,以新任丞相贺璋为首,温承岚与贺璋早提拔了一批新锐。
朝野大洗,政治清明,贺璋代朝,局势倒也稳定。
大事未有,人们有了闲心谈论细枝末节。
妄议君主是罪名,不过宫中还是暗自各有猜疑。
有人觉得陛下深情,因韩贵妃的死伤心欲绝,有人说韩贵妃在舒州犯了大错,罪有应得,不可能再得青睐。
有人联想到摘星宫,却也不知这废弃的宫殿哪里吸引了陛下。
还有人猜测陛下让内务府启了皇后翟衣和凤印,是下定决心要立一位皇后……
外界众说纷纭,将自己囚在摘星宫的当事人温承岚却不闻声息。
正确的来说,他是已摒弃所有无关事宜。
一心一意待在摘星宫里,抓着元惜昭最后留下的一点痕迹。
酉时,廷阳亲自提着食盒来到摘星宫门口,轻叩了门环“陛下,该用膳了。”
等了片刻,里面传来锁扣拨动的声音,廷阳推门而入。
不出所料,温承岚坐着轮椅,腿上放着尚好的玉料和刻刀。
里面添置的案桌间也是置着玉料和各式雕刻工具。
廷阳不敢多看,认真整理了那些工具,挪出一片空处,将六碟淡雅的小菜摆放好。
从舒州回来已三日,他心惊胆战地关注着温承岚,可没想到除了要搬进摘星宫为寝殿,温承岚没有任何大动作。
甚至心绪也毫无起伏,平静得……有些可怕。
好在温承岚不抗拒吃饭,甚至比从前还积极,每次廷阳就能在送膳来和梳洗的时候得到允许进入,见到温承岚。
晚间吴厌通常会守在外面,廷阳强势提醒吴厌要和温承岚多说说话,吴厌憋出几句安慰的话,得不到任何回应。
温承岚好似除了用膳就寝,就一直在执着专注于雕刻那玉料。
不对,就不就寝不知道……看温承岚眼底的青黑,廷阳不免担心他彻夜彻夜不眠,又留下了不少安神香。
想到那安神药香和谁有关,后知后觉恐更添伤情,廷阳又不动声色换了崔栉配的安神香。
此刻,温承岚看菜布好了,神色柔和,小心翼翼地将腿上的玉料用锦帛包裹好暂时放在一旁的木盒里。
廷阳推他来到案桌前。
先盛好了一碗清淡的白粥,放在温承岚面前。
提起白粥的缘故,廷阳鼻尖就一酸,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日备来正常的膳食,温承岚不声不响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咽下。
还没吃到一半,温承岚手中的勺匙突然滑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温承岚实在忍受不住,紧咬着唇,躬身死压着腹部,疼得眼神都有些涣散。
崔栉赶来时,一看桌上没剩多少的膳食,两眉要拧在一起。
过去寻常安神镇痛药用得多了,效果逐渐不佳,他不得不给温承岚再用了药性较烈安神镇痛的药。
可这样的药本身又是极伤胃的,如此下去便是恶性循环。
崔栉后面私下再三嘱咐廷阳,“陛下本就心生郁结,如此大悲之下,胃疾更重,稍有不慎,无论何等吃食,咽下去不亚于穿肠毒药的痛楚啊,万万得细心呵护。”
廷阳听得心惊,连声应答,是这般的话,他不敢想,温承岚是怎么就这样一口一口逼着自己吃下去的。
说完,崔栉面露疑色,“按理说,陛下定会茶饭不思,不过陛下愿意用膳总归是好事。”
说完,崔栉决定这几日亲自去御膳房监膳。
崔栉也是满心忧虑,他本想回京就即刻了结心里那桩事宜,如此这般,让他怎么放心温承岚。
勺匙碰撞瓷碗壁的声音传来,廷阳回过神来,就他出神这片刻,六盘药膳菜色不见动的,小半碗白粥已迅速见了底。
廷阳一惊,忙观察温承岚难不难受,见他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夹了一小箸八宝山药给温承岚。
“陛下尝尝这个,清甜爽口,对胃疾有宜。”
待在摘星宫以来,温承岚沉默了许多,几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只偶有与廷阳和崔栉见面时可能说三言两语。
温承岚点了点头,顺从吃了,舌齿轻微碰撞便咽了下去。
廷阳不知道的是,温承岚根本尝不出什么清甜爽口,也尝不出其他什么味来。
自元氏祠堂出来,喝药都不觉苦涩时,就已尝不出滋味了。
可温承岚丝毫不在乎,胃疾他也更不在意了,他只在意自己有没有气力继续刻玉。
即使每一口咽下,胃都激得一阵钝痛,他也漠然逼着自己吃。
一切的一切,都为了那一件事罢了。
感受到胃里反抗得愈发强烈,温承岚才停了手,“撤了吧。”
廷阳应下,又看着温承岚服下汤药和珀芝定心丸,收整好案桌。
按惯例退了出去,临走前带着浓浓的不放心暗暗看了温承岚数眼,
“陛下,保重龙体。吴厌在外面,有什么事,一定要叫他,就当就当……为了我们着想。”
温承岚未有言语,只是一味转动着轮轴移动到一旁,挑好刻刀,继续打磨着玉料。
廷阳只好先退出去,他也暗自猜想过温承岚为何突然如此执着雕那玉料,但实在猜不到。
从前在东宫,确见温承岚亲手做了那玉衡弓,有此才艺,但他知温承岚并无把玩玉器雕刻的爱好。
温承岚垂眸全神放在一方玉料之上,晶莹脂白的玉屑翻飞,片余沾染在他垂下银白的发丝际,像是融为了一体。
突然,胃里一阵胃痛尖锐袭来,他手间的刻刀不免脱失控划出一抹。
温承岚俊逸的眉眼陡然布满阴霾,他一手粗暴按压在腹部,指节用了强力深深陷进去,疼得他不受控制微张口闷哼了一声。
“废物!”
凤眸中闪过厌弃之色,他狠狠就着手中的玉料猛然砸向胃部,强制平复胃部的痉挛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