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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承宗闻言,苍老的面容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沉静。他微微躬身,向御座上的年轻帝王一揖,声音虽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帐每一个角落:

“回禀陛下。”

他顿了顿,目光沉稳地扫过悬挂的巨幅舆图,特别是蓟州城与南岸大营的位置,继续道:

“建奴凶悍,长于野战,其铁骑冲突,锐不可当。我大军虽众,然新集之师,磨合尚需时日,且步阵火器方是我军之长。”

“故,臣以为,” 孙承宗语气坚定,“此战,不宜浪战求速胜,而应以坚守为上策。”

他抬手,虚指舆图上的大营与蓟州城:“我军大营择址泃河南岸,府君山东麓,背山面水,已成坚阵。更与蓟州城隔河呼应,成犄角之势。敌若攻城,我大营侧击其背;敌若犯我营,城中守军亦可出兵袭扰,使其首尾难顾。”

“建奴远来,粮秣必不能久支。” 孙承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等只需深沟高垒,凭坚固守,以逸待劳,日日消磨其兵力锐气。彼时,敌军粮尽力疲,骄气必挫,若其铤而走险,强攻我坚阵,正是我军发挥火器步卒之利,予其重创之时!”

“况且,” 他补充道,“天下勤王之师,尚在源源而来,时日在我,而不在彼。”

最后,孙承宗目光再次回到崇祯皇帝身上,郑重道:“是以,臣恳请陛下严谕诸将:固守营垒,严明军纪,非有帅令,不得擅自出击! 守住此地,便是扼住建奴南下咽喉,此乃当前万全之策,亦是胜算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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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扎营示例图,给观众姥爷直观点的战术图,推演了很久,根据蓟州地区实际地形

(北\/后金来袭方向)

---- 泃河------

┃ ┃

┃ 关宁步兵前五营 ┃(扇形分布)

┃ 赵率教┃ ┃满桂 ┃(左右两翼营盘,靠侧山、河)

┃ 【中军大帐】 ┃(小猪、孙承宗、卢象升、京营、系统兵)

┃ 袁崇焕铁骑营┃(中军大帐南西侧,随时驰援)

┃山东\/河南步兵营┃(二线防备区,南\/东南后方)

┃辅兵后勤大营 ┃(台地南部大范围外围)

(南)

┃蓟州城┃(南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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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承宗话音落下,帐内诸将皆屏息凝神,等待着圣裁。

朱由检目光沉静,缓缓扫过帐内,最终落在了袁崇焕的身上。

被御驾亲临,袁崇焕不敢怠慢,立刻出列,躬身道:“陛下,臣以为孙阁老之策,乃持重老成之言。我军依托坚营利炮,与蓟州互为犄角,此为‘守正’之道,最为稳妥。”

话语简洁,直指核心。

朱由检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转向了另一侧的卢象升。

卢象升亦是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声音铿锵:“陛下,臣亦赞同阁部方略。坚壁清野,以逸待劳,待天下勤王之师汇集,则建奴不战自溃矣!”

朱由检目光再次扫过帐下端坐的诸将,沉声道:“诸卿以为,孙阁部之策,可还有补益之处?或有他见?”

话音方落,坐在袁崇焕下手位置的祖大寿,已然起身,动作流畅地出列抱拳道:“陛下,臣附议!孙阁部此乃老成谋国之言,亦合兵法要义。我军新集,正宜据险坚守,与蓟州城互为犄角,以逸待劳,迫敌来攻,此乃万全之策。” 他言辞清晰,态度明确,显是早已思量停当。

其旁的曹文诏,虽不似祖大寿那般反应迅捷,却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见状亦起身沉声道:“陛下,臣亦无异议。府君山地势险要,扼守泃水,正利于我军固守。孙阁部之策,稳妥。”

这两位手握重兵的总兵率先表态赞同,且理由充分,他们的意见,分量自然不轻。

然而,就在帐内气氛似乎要就此定调之时,不同的声音陡然响起。

山海关总兵赵率教猛地站起,声若洪钟:“陛下!阁部!末将以为不妥!建奴新败于蓟州城下,锐气已挫,正是我军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之时!岂能一味固守,坐视其从容休整,再寻战机?”

他话音未落,素以勇猛闻名的大同总兵满桂更是按捺不住,几乎是同时起身,慨然抱拳:“陛下!赵总兵所言极是!我大明十数万大军云集于此,兵强马壮,何惧与建奴堂堂正正野战一场?若只知龟缩营寨,岂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末将请令,愿为先锋,直捣虏营,不破敌阵,誓不回还!”

满桂言辞激烈,请战之心,昭然若揭,眼中更是闪烁着渴望战斗的光芒。

一时间,帐内主守与主战之声泾渭分明。数位同样以骁勇善战着称的将领,如辽东副将朱梅等人,虽未立刻出言,但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已表明了他们的倾向。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御座之上,等待着年轻天子最终的裁决。

朱由检年轻的脸庞上,神色沉静。他先是将目光投向赵率教与满桂,开口道:

“赵卿,满卿,尔等忠勇之心,拳拳报国之意,朕,深知矣!”

简短的一句肯定,让赵、满二人激动之情稍缓,却也挺直了胸膛,等待下文。

朱由检的目光随即转向舆图,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然,此战干系重大,非同小可。我大军虽集结十数万之众,声势浩大,但与建奴精锐骑兵于平原旷野浪战,历来胜少败多,此乃痛心疾首之实,非一腔热血或匹夫之勇可弥补。”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扫过帐下诸将,特别是那些面露请战之色的将领:“孙阁部所言,乃老成持重之策。府君山地利在我,泃水可为屏障,与蓟州城互成犄角,正可扬长避短。我军现下首要之务,是稳住阵脚,扼守通往京畿之要道,绝不可轻动。”

他加重了语气:“况且,天下勤王兵马,尚在源源不断赶来途中。待我军兵力更厚,粮草更足,彼时再寻战机,与建奴决一死战,方有更大把握。眼下,逞一时之勇,万一战阵有失,动摇军心,则京师危矣,社稷危矣!”

“故,” 朱由检一字一顿,做出最终决断:“朕意已决!此番对峙,以坚守为主!各营务必依孙阁部与诸位总兵所议,深沟高垒,严密布防,不得擅自出战,违令者,斩!”

“赵卿、满卿,” 他再次看向那两位主战将领,“尔等锐气可嘉,但须以大局为重。待时机成熟,朕必不吝于让尔等驰骋疆场,建立功勋!”

天子金口玉言,一锤定音。帐内诸将,无论心有不甘,还是深以为然,此刻皆齐齐躬身,山呼:“臣等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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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泼洒在府君山麓连绵的营盘之上。刁斗声远远传来,规律而单调,反衬得周遭愈发死寂。各处哨卡的斥候陆续归营,低声向各自的顶头上官回报,口令传递间,带回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平安无事”。

中军御帐之内,灯火早已调暗。朱由检结束了例行的营区巡视,与几位近臣又低声交代了几句明日的安排,便在内侍的服侍下躺倒在行军榻上。眼皮很沉,连日的军务与心忧如同巨石压在胸口,但他依旧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已近三更。

“陛下!陛下!”

帐帘被猛地掀开,带着一股寒气的疾风卷了进来。一名贴身亲卫连滚带爬地冲到榻前,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

“陛下!出事了!前锋营……前锋营被建奴摸上来了!火光……到处是火光和喊杀声!已经……已经打起来了!”

几乎就在亲卫话音落下的同时,那原本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喧嚣,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然灌满了耳朵。厮杀呐喊、兵刃撞击、惨叫、以及隐约的铳炮轰鸣,正从南面营区的方向汹涌而来,撕裂了这短暂的、虚假的平静。混乱,已然降临。

朱由检猛地从榻上坐起,身上单薄的寝衣根本抵挡不住帐外涌入的寒意,也抵挡不住那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浪。

根本来不及细问缘由,也无需追究夜袭是如何发生的。冰冷的甲胄被迅速套上身躯,冰凉的触感反而让头脑瞬间清醒。

几乎就在他刚刚束好最后一根甲绦时,帐帘再次被掀开。孙承宗、卢象升、袁崇焕三人已大步跨入,身上无一例外都披挂整齐。

“陛下!”三人齐齐行礼,面色凝重。

“情况如何?”朱由检直截了当,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

此刻,帐外不断有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奔入,带来的消息杂乱而急促:

“报!南一营遭袭,火光冲天!” “报!敌骑突入南二营营墙缺口,曹将军正率部死战!” “报!建奴动用了重甲步卒,攻势极猛!” “报……报!看不清有多少人,到处都是乱兵!”

斥候也陆续带回一些零星却令人心惊的片段,一个个满身尘土,焦急万分,却难以拼凑出完整的战场全貌。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小股骚扰,而是一次规模不小的夜间强袭,甚至可能动用了后金军的精锐力量——巴牙喇或白甲兵。

“看来,建奴是在试探我军虚实,而且一上来就动了真格。”孙承宗苍老的声音在嘈杂中显得异常沉稳,“万幸,各营虽乱,但建制尚在,中军防线稳固,尚未受到直接冲击。”

卢象升接口道:“当务之急,是稳住前沿,击退突入之敌,不能让他们冲垮前锋营,威胁中军侧翼!”

朱由检的目光最终落在袁崇焕身上。

“袁卿!”

“臣在!”袁崇焕跨前一步,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青筋微露。

“命你即刻亲率关宁铁骑主力,驰援南面诸营!”朱由检语速极快,带着决断,“务必将突入之敌给我打回去!稳住阵脚!”

“臣,遵旨!”袁崇焕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领命,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冲出御帐,帐外随即传来他高亢的、召集部将的喝令声。

御帐之内,气氛依旧紧张,所有人的心都悬着,等待着关宁铁骑出击后的战局变化。南面的喊杀声,似乎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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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二营,曹文诏所部。

这座营寨,是整个南面防线最突出的几个支点之一,以夯土矮墙为主体,辅以鹿角、拒马和简易的木质望楼,此刻正承受着自开战以来最猛烈的冲击。

夜色被无数火把撕裂,映照出城下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涌动的后金兵马。箭矢如蝗,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不断钉在寨墙上、望楼上,甚至越过矮墙,射入营内,惨叫声此起彼伏。

最令人心胆俱寒的,是那些顶着盾牌、冒着箭雨和滚木礌石,悍不畏死地架设云梯、冲击寨门的后金兵卒。而其中,最为显眼、也最具威胁的,无疑是那些身穿二层重甲的索伦营(即死兵,野人女真)!

他们是后金军中最为悍勇、往往用于死战的精锐,是撕裂防线的尖刀。此刻,他们正沿着数十架摇摇晃晃的云梯向上攀爬,动作迅捷而沉稳,全然不顾头顶砸下的石块和倾倒的热油。明军的箭矢射在他们厚重的双层甲胄上,大多只是迸溅出无力的火星,难透重铠。

“顶住!把梯子推下去!” “倒火油!烧死这帮鞑子!” “弓箭手,射眼睛!射面门!”

寨墙之上,曹文诏麾下的明军将士嘶吼着,与攀上墙头的敌人展开了最原始、最血腥的搏杀。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濒死的惨嚎声、滚木撞击肉体的闷响声、火铳零星的爆鸣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地狱般的交响。

一名索伦死兵刚刚翻上墙垛,手中战刀还未挥出,就被三杆长枪同时捅穿了甲胄缝隙,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覆盖的甲叶,他怒吼一声,竟硬生生用最后的气力将一名明军士兵拖下了墙头,同归于尽。

另一处,几名索伦营兵卒已经成功在墙头站稳脚跟,他们组成一个小小的锋矢阵,挥舞着沉重的长刀或战斧,疯狂劈砍着围拢上来的明军。断肢残臂横飞,滚烫的鲜血泼洒得到处都是。明军士兵毫不畏惧,用血肉之躯填补着缺口,长枪捅刺,腰刀劈砍,甚至直接扑上去抱住敌人,一同滚落墙下。

火把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照着一张张因恐惧、愤怒、疯狂而扭曲的面孔。泥土、汗水和血污混合在一起,涂满了每一个人的身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焦臭味。

寨墙的数个段落,已然陷入了反复争夺的拉锯战。后金兵像潮水般不断涌上,又不断被拍下,但每一次冲击,都在墙头留下更多的尸体和更深的楔入点。

曹文诏的营地,已是岌岌可危。墙头上的搏杀,每一刻都在吞噬着双方士兵的生命,残酷得令人窒息。这里,没有计谋,没有迂回,只有最直接的碰撞,最原始的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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