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提在与雷斯父女的会面中,始终保持着一种审慎的距离。
他接受了斯托黑斯区的任命,这本身已是雷斯家族权力的一种体现,但他婉拒了罗德·雷斯提出的一些“便利”——比如由雷斯家引荐几位“得力”的副手,或是提供额外的物资支持。
他清楚,这些“好意”背后都附带着无形的丝线。
而且弗提这种并非全盘接受的姿态,反而让罗德·雷斯那颗多疑的心稍微安定了些许,因为他知道弗提是个谨慎的人,如果他全盘接受的话,他反而要怀疑弗提是不是另有计划。
当弗提走出那座古老庄园厚重的橡木大门,冰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动作有片刻的停顿。
在庄园三楼一处开阔的阳台上,弗蕾妲·雷斯正静静地站在那里,身边依偎着一个金发的小女孩,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那孩子,弗提认得,应该是希斯特莉亚·雷斯,许久以前救下的小女孩。
小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庭院中的弗提一行人,她好奇地趴在冰凉的石质栏杆上,天真烂漫地向着弗提的方向用力挥了挥小手,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
弗提的目光柔和了一瞬,他微微颔首,也抬起手臂,向着那遥远的小小身影摆了摆手,作为回应。
阳台上,弗蕾妲看到这一幕先是微笑着摸了摸希斯特利亚的头。
下一秒看向弗提的眼睛时,她手中紧紧攥着的蕾丝手绢几乎要被揉碎。
她的心猛地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她。
弗提那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隐藏着某种她无法触及、却又让她感到心悸的决心。
她感觉到,有些东西,在她和他之间,即将发生无可挽回的改变。
弗提收回目光,翻身上马。
他深知,当他酝酿已久的计划正式拉开序幕之后,他与雷斯家族,尤其是与弗蕾妲之间那份微妙的联系,将不可避免地坠入冰点,甚至彻底碎裂。
但箭已上弦,他没有退路,墙内人类的未来,也已没有太多退路可言。
“走!”弗提低喝一声,缰绳一抖,战马嘶鸣着调转了方向。
夕阳的余晖正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他们必须抓紧时间,趁着太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之前,快马加鞭,争取在王都森严的宵禁开始前,顺利入城。
一路疾驰,马蹄踏碎了黄昏的宁静。
终于,在最后一缕霞光即将隐没,王都高耸城门上巡逻士兵开始高声警告宵禁时间将至时,弗提一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预定下榻的、位于王都内城边缘的一家不起眼的酒店。
这里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一个安全联络点。
简单洗漱过后,弗提换上一身干净的便服,走出水汽氤氲的浴室。
当他踏入房间时,一眼便注意到书桌上多了一张不属于这里的纸条。
他心中一动,快步上前,沉稳地拿起那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展开后,上面是用特定墨水书写的简短信息,字迹清晰而有力:“火星已就位,玛利亚复仇开始。暗号。”
信息末尾,是一个只有核心成员才看得懂的特殊标记。
弗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意味着,潜伏在王都各处的关键人员和力量,已经按照预定计划,全部准备就绪。
“玛利亚复仇”……希干希纳那边的行动也开始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晚风带着王都夜晚特有的气息拂面而来。
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目光投向窗外。
这座人类最后的壁垒之都,此刻正展现出它繁华与腐朽并存的一面,无数灯火如星辰般在黑暗中闪烁,勾勒出街道与建筑的轮廓。
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的灯火之下,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颠覆整个王国的风暴。
明天,就是他们谋划已久的政变计划正式发动的日子。
弗提的心中并没有太多波澜壮阔的激动,因为为此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推演过无数遍。
一阵浓重的困意袭来,那是连日奔波与精神高度集中后的必然反应。
他没有回到床上,只是裹着毛毯,靠在沙发上,任由自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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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地覆盖在罗塞之墙南部的托洛斯特区。
白日里象征着王室威严与庇护、雕刻着初代国王弗里茨家族女性成员(据说是罗塞·弗里茨)庄严面容的巨大石制城门.
此刻已带着沉闷的轰鸣声,缓缓降落并嵌入地面,将墙外的玛利亚旧土与墙内仅存的“安宁”彻底隔绝。
对于那些被遗弃在墙外的人们而言,这扇门,是绝望的封印。
冰冷的夜风卷过墙外荒芜的平原,吹拂着稀疏的杂草,其他干草大多数被当成燃料,烧掉了。
一名身形矮小、穿着破旧不堪平民衣物的男子,将一顶同样破旧的草帽压得更低,帽檐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手中握着一个通体漆黑、丝毫不会反射月光的特制望远镜,正一动不动地匍匐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土丘后,远远地观察着托洛斯特区高耸城墙上,那些本应警惕守卫的士兵。
月光惨白,将城墙的轮廓勾勒得如同巨兽的脊背。他耐心地观察着,镜片后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城墙上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映照出守卫们愈发懒散的身影。
有的靠着墙垛打起了瞌睡,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说笑,早已不复白日里的紧张。
确认了守卫的松懈程度已经达到预期,甚至比预想中还要不堪后,那矮个子男子才小心翼翼地将望远镜收进怀中,用粗糙的布料裹好。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憋死老子了,得找个地方撒泡尿……”
一边说着,一边状似随意地朝着不远处,一片更为深沉的阴影下,另一伙人潜藏的方向小跑过去。
那里,几块被遗弃的破旧篷布和散乱的干草堆,为他们提供了天然的掩护。
矮个子男人——辛瑞,轻手轻脚地跑到那伙人附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身子,刚想凑到其中一人耳边汇报。
旁边一个同样穿着褴褛,脸上涂抹着泥灰的同伴就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辛瑞!怎么样?墙上那帮孙子,情况摸清了?”
辛瑞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发黄的牙齿,声音也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嘲弄:“放心,那群穿着军皮的兵痞,大半都溜号找地方偷懒去了。”
“我仔细数了数,来回巡逻的也就四、五个,还有几个靠在墙垛边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早就睡死过去了。”
“干得好,辛瑞!”队伍中,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响起。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块银质怀表,“咔哒”一声打开,借着从云缝中漏下的一丝微弱月光看了眼时间。
“行,计划不变。我们再等半个小时,等他们彻底松懈下来。”
尽管他们都隐匿在月光无法完全照亮的阴影之中,脸庞模糊不清,但从那冷静而果决的语气中,可以判断出此人正是这次行动的指挥者——雷纳德。
他顿了顿,补充道:“半小时后,行动正式开始。”
“是!”周围响起一片极低的应和声。
这群看似落魄流民的人,在雷纳德的示意下,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他们从那些看似随处可见的干草堆、破旧的行李包裹以及散乱的农具之下,摸索出一件件与他们此刻身份格格不入的装备。
精巧的折叠式立体机动装置部件、锋利的特制刀片、消音处理过的短弩,以及数个黑沉沉的皮囊,不知装着何物。
他们借着月影的掩护,动作麻利,悄无声息地将这些冰冷的金属和皮革穿戴在身上,调整好每一个扣带,然后又巧妙地将破旧的平民外衣重新罩在外面。
从外表看,依旧是那群不起眼的难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缓流逝。
夜更深了,寒意也更浓。城墙之上,那些本就懈怠的士兵,此刻更是抵挡不住浓浓的困意。
火把的光芒跳动着,映照着他们东倒西歪的身影。
最后一名还算尽责,坚持着巡逻完自己负责区域的士兵,在绕完最后一圈后,也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便找了个避风的墙角。
将身上那件单薄的军大衣裹紧,又随手抓过一把散落在旁的干草盖在身上,很快便发出了沉重的鼾声,彻底沉入了梦乡。
高耸的城墙,此刻仿佛成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壳。
阴影中,雷纳德再次确认了时间,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他身边的每一个同伴,无声地点了点头。
行动的时刻,到了。
雷纳德猛地从阴影中站起身,一把甩掉了头上用作伪装的破旧草帽,露出一张在月色下显得棱角分明的脸。
他压低了嗓音,但每一个字都如同即将离弦的箭矢,充满了力量与紧迫感:“行动!!”
话音未落,他已率先发难。
手臂一振,腰间的立体机动装置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两道闪着寒光的勾爪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瞬间喷射而出,死死地咬合在城墙冰冷的石壁上。
随着他熟练地操控,绳索急速回收,背后的瓦斯喷射装置发出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嘶鸣,推动着他的身体如鬼魅般平行于墙壁,向着墙头疾速飞升。
他的落点计算得极为精准,勾爪正好固定在一名仍在沉睡的驻屯兵身边不远处的墙垛上。
金属碰撞石壁的轻微声响,以及绳索回收的细微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本应清晰可闻,但这名早已被疲惫与安逸麻痹了神经的兵痞,却只是砸了咂嘴,翻了个身,丝毫没有被惊动。
雷纳德如同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墙垛之后,身影融入阴影。
他没有立刻下杀手,而是迅速靠近那名士兵,手掌成刀,精准地击打在其颈部的睡穴上,确保他陷入更深层次的昏迷。
随后,他迅速从腰间解下预备好的绳索,将其手脚麻利地捆绑结实,堵上嘴巴,拖到一处不易被下方察觉的角落。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同伴们也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依样画葫芦。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动,勾爪破空,瓦斯喷射,一道道矫健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登上了这段无人警觉的城墙。
不出片刻,墙头那仅存的四五名守卫,便在睡梦中或短暂的惊愕中被悉数制服、捆绑,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整面城墙的控制权已然易手。
城门后方的哨所内,同样有几名士兵在轮换休息,火盆里的炭火已经黯淡下去。
雷纳德没有丝毫停歇,对墙上的同伴做了个手势,便带领着另外几人,利用绳索和立体机动装置的便利,如同蜘蛛般迅速垂降至城门内侧。
哨所内的士兵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在黑暗中被逐一放倒。
只有一名相对警觉的士兵,在同伴被袭的瞬间察觉到了不对,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蜷缩着身体就想从后门溜走去拉响警报。
“想跑?”雷纳德的眼神冰冷,身形一晃便已追至。
那士兵刚迈出两步,便被雷纳德如猛虎扑食般从后方死死按倒在地。
任凭那士兵如何挣扎,雷纳德的手掌都如同铁钳般死死捂住他的口鼻,不给他发出任何声音的机会。
另一只手则抄起掉落在旁的一根巡逻士兵用的短棍,毫不留情地照着其后脑便是一记闷棍,那士兵闷哼一声,身体一软,彻底晕死过去。
“清理完毕,发信号!”雷纳德低声命令道。
几名早已待命的同伴立刻跑到城墙垛口,取出火把,按照预定的复杂方式,在夜空中挥舞出特定的光暗信号。
做完这一切,雷纳德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绘制精细的羊皮纸地图,借着一名同伴打起的火折子的微光,迅速在上面确认了几个关键标记。
托洛斯特区几位“重要”高官的住所位置,以及驻屯兵团指挥部和宪兵团分部的精确地点。
确认无误后,他重新将地图小心折好,塞回怀中。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冰冷的杀意与周密的计划。
与此同时,在托洛斯特区外围数里之外,一片不起眼的树林中。
几名身披与环境融为一体的深绿色伪装布的侦查人员,通过特制的夜视望远镜,几乎在同一时间捕捉到了城墙上那转瞬即逝的火光信号。
“信号确认!已占据巢穴!”其中一人立刻通过短促而低沉的口哨声,将这个关键情报传递给了潜伏在后方不远处的机动部队。
命令一下,那支原本如同蛰伏巨蟒般的部队瞬间“活”了过来!
数十辆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冷光的特殊装甲车,一种弗提势力秘密研发的、以蒸汽和燃油混合驱动的履带式装甲车辆——发出了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
这些对于墙内大部分平民而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钢铁巨兽,如同苏醒的洪荒猛兽,履带碾过崎岖的地面,卷起阵阵尘土,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托洛斯特区城门方向快速接近。
守在城门外那些绝望的难民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他们先是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如同闷雷滚过大地的轰鸣,紧接着便看到了一排排闪烁着昏黄灯光的钢铁怪物,正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冲来。
他们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只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哭喊着向道路两旁逃窜躲避,生怕被这些怪物碾成齑粉。
战车在托洛斯特区城门前停下,从车上跃下数十名装备精良、行动迅速的士兵。
在雷纳德及其手下的配合下,他们迅速控制了城门巨大的绞盘和机关。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锁链的巨响,那扇象征着罗塞之墙、雕刻着初代王族女性面容的巨大石门,在无数难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缓缓地、不可阻挡地被再次打开了!
城门外的难民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喜与哭嚎。
他们或许意识不到这背后复杂的权谋与战斗,但城门大开,这最直观的景象,让他们瞬间明白——生路,在他们眼前打开了!
“开门了!城门开了!!”
“我们可以进去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如同炸开的锅。
一个,两个,四个,五个……越来越多的人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他们互相搀扶着,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人潮。
带着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涌入了曾将他们无情抛弃的托洛斯特区。
夜色下的托洛斯特,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