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内,第一批商户入驻!”
赵淑芬的话砸在会议室,激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刚散会,穿着件工装夹克的豹哥,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赵淑芬身后,一张饱经风霜的糙脸整个拧巴成了一个苦瓜瓢,眉毛鼻子都快挤到了一块儿。
“赵阿婆,我的赵阿婆哎!您这不是硬把鸭子往架上撵嘛!”
他那大嗓门此刻也压着火气,“一个礼拜就要图纸,三个月就得把桩子砸下去,一年就要开张迎客……这比当年弟兄们抢码头的时候还急三火四的!”
赵淑芬的头发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嗓音里不带半点儿火星子,却字字清晰:“兵贵神速,懂不懂?”
“特区这地方,一天一个花样,天天都在变戏法儿。”
“咱们的腿脚要是慢了那么一星半点儿,好机会啊,就跟那沙子似的,从指头缝儿里‘哗啦’一下全漏干净了。”
“再说了,那个姓万的万金油,油滑得跟条泥鳅精似的,他能眼睁睁瞅着咱们顺顺当当把楼盖起来?做他的清秋大梦去吧!”
“这事儿啊,拖得越久,七七八八的幺蛾子就越多,夜长梦也多,耽误不起!”
豹哥急得直蹦脚,蒲扇般的大手在自己的脑袋上使劲薅了一把,嗓门也跟着小了八度,几乎是贴着赵淑芬的耳朵根子抱怨:“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没错!可……人呢?干活的人上哪儿找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阿婆!”
“光有那画得天花乱坠的图纸,批下来这块巴掌大的地,没人下死力气干,那不都是海市蜃楼,白折腾嘛!”
“您刚才在会上说的那些个什么功能分区、智慧物流、还有那个劳什子信息平台……”
豹哥两只粗糙的大手在空气里胡乱扑腾着,比划着那些他听得云里雾里的新名词,“我听着脑瓜仁都嗡嗡响,跟听天书没两样!底下那帮兔崽子,他们能听懂个啥?能把这摊子事儿给弄利索了?”
回到临时办公室,她铺开全国地图,手指在几个工业重镇和沿海城市点了点。
“豹子,接下来,招人!”
“招人?建筑工人我们兄弟不少……”豹哥没转过弯。
“不是普通工人。我要懂现代商业管理、懂大规模仓储物流运作、懂财务核算的人才。初步懂点信息技术,哪怕只是熟练操作电报、传真机,脑子活,能整理信息的。还有,懂外贸,哪怕只懂几句洋文,敢开口的,也要!”
豹哥听得眼都直了:“赵阿婆,这……上哪儿找这么多神仙?咱们特区现在可没几个这样的。”
“特区没有,全国有!”赵淑芬眼中闪着光,“你亲自带队,兵分几路,去京州、沪市、羊城,还有那些搞活经济的城市,给我挖!高薪聘请!告诉他们,特区有机会,‘大项目’有大未来!只要真有本事,待遇不是问题!”
“红星市我们自己培养的小芳、小李他们,在百货公司历练出来了,是时候让他们出来挑更重的担子。打电话回去,让他们随时准备调过来。”
豹哥一听“待遇不是问题”,眼睛也亮了,一拍胸脯:“得嘞!赵阿婆,您瞧好!只要钱给足,我保证把那些‘神仙’都请到特区来!”
接下来几个月,豹哥果然像打了鸡血。他带着人,揣着赵淑芬特批的巨额招聘经费,在全国各地撒网。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批批怀揣梦想的年轻人,和一些在原单位不得志、寻求突破的中年骨干,被特区的活力和“大项目”的前景吸引,纷纷投奔。
有人是坐了几天几夜的绿皮火车来的,行李简单,眼神却亮。有人是辞了铁饭碗,带着老婆孩子的期盼来的。
一时间,小小的临时指挥部人头攒动,南腔北调。有在国营大厂管过仓库的,有在供销系统跑过调度的,有大学里学经济的,甚至还有两个刚从海外回来,见过些世面的“洋学生”,穿着打扮都透着新鲜。
赵淑芬亲自把关每一个关键岗位。她不看资历背景,只看真本事和那股子劲儿。很快,一个融合了红星市老部下和各地精英的“大项目”核心运营团队有了雏形。老中青三代,经验和闯劲儿都有了。
人才初步到位,赵淑芬立刻召集第一次核心运营团队内部会议。地点就在刚清理出来的一间活动板房,虽然简陋,气氛却出奇的热。
“各位,欢迎加入‘大项目’。”赵淑芬站在一块简易黑板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兴奋、或期待,或带着几分审视的脸,“我们要做的事,没多少经验可循。所以,不能用老眼光、老办法。”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写下“效率”两个大字。
“我们市场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规模?位置?都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效率!”她加重了语气,“我要让每个进我们市场的商户,都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便捷和高效!”
“第一,标准化合同!”她看向一位从沪市某外贸公司挖来的法务专员,一个戴眼镜、神情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王专员,你负责牵头,结合特区实际,尽快拟定标准化的商铺租赁合同、货物交易指导合同。摒弃口头约定、模糊不清的交易方式,一切按合同,确保公平、透明,减少纠纷!”
王专员推了推眼镜:“赵总,这是我的本行,保证完成。”
“第二,统一的仓储物流配送体系!”赵淑芬的目光转向一位来自北方大型货运站的调度主任,那是个皮肤黝黑,手掌粗大的汉子,“刘主任,这块交给你。不仅要建现代化仓库,更要建高效的内部物流系统。从货物进场、卸货、入库、存储、分拣,到商户提货、甚至未来统一配送,都要有明确流程和标准。目标是:货物不落地,流转速度最大化!”
刘主任一听,大手激动地一拍:“赵总,这正是我憋了多少年想干的事!以前在老单位,条条框框太多,想改个小地方都难如登天!”
“第三,也是最核心的一点,”赵淑芬停顿了一下,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网络雏形图,“我们要初步建立一个商品信息发布与撮合机制!”
这个概念一出,底下顿时响起一阵压低的议论。
“信息?”
“撮合?”
“我知道,现在电脑网络还不普及。但我们有电话,有电报,有传真机!我要成立一个信息中心,收集入驻商户的商品信息、库存、价格动态,同时也收集全国各地的采购需求。通过这个中心,用最快速度,把供需信息匹配起来!比如,A地采购商要一万件衬衫,信息中心就能迅速告诉他,市场里哪些商户有货,价格、质量如何。反过来,b商户有批新到的电子表,我们也能帮他把信息传递给潜在采购商。”
人群中,一个刚从羊城过来的年轻人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不就是个大型中介嘛?”
赵淑芬听见了,目光落在那年轻人身上,不轻不重地反问:“中介?如果这个‘中介’能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能让信息对称,让采购商不再跑断腿,让商户不再守株待兔,你说,它有没有价值?”
年轻人被问得一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