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芬那句“现在,告诉我”,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狠狠砸在会议室里所有商户的心窝子上。
桌上的茶杯还在“嗡嗡”地抖,那余音钻进耳朵里,直往人心里头搅,搅得每个人心跳都乱了节拍,一下比一下擂得响。
“温水煮青蛙!”
“全面吞并!”
金龙集团那份内部文件,黑纸白字,每一个字眼都把他们心里头对秦正阳那最后一点儿指望,戳得稀烂,连个囫囵尸首都找不着。
先前为了那三十万无息贷款,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家电区张哥,此刻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撑在桌子上的手,手背上青筋都爆了起来,那是被人当傻子耍了的羞愤!
这秦正阳,好狠的心肠!好毒的算计!
他张了张嘴,嗓子眼儿干涩得厉害,一个音儿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三十万……他娘的三十万!差点就把自个儿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张哥那张因羞愤交加而涨得猪肝色的胖脸扭曲着,猛地抬手,“啪”一声狠狠抽在自个儿穿着的确凉裤子的大腿上,那动静震得旁边人的茶杯盖都跟着跳了三跳。
“赵阿婆!”
他那肥壮身板“霍”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劲儿使大了,屁股底下的木头椅子腿儿“吱嘎——”一声,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出一条刺耳难听的白痕。
他朝着主位上的赵淑芬,那腰杆子“忽”地就弯了下去,弯成了一张满弓,脑袋恨不得直接杵到冰凉的水泥地上。
“赵阿婆,我……我张德旺,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我简直是猪油蒙了心窍!瞎了我的狗眼!差点儿就为了那狗日的三十万,把咱们汇川这么多年的老街坊、老兄弟们都给卖了,卖得一干二净啊!”
他脖子上青筋都爆了老高,指着自己鼻子,唾沫星子横飞,“我……我他妈的做了大半辈子的买卖,活到这把岁数,看事情还没您老人家一根头发丝看得明白!什么他妈的狗屁无息贷款,那就是秦正阳那小王八犊子给老子们挖好的坑,早就准备好的绞索!想把咱们往死里头勒呀!”
“从今往后,我张德旺这条贱命,我这家电铺子这条买卖,就全跟着您赵阿婆干了!您老人家让我往东撵狗,我张德旺要是敢往西边瞅一眼鸡,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那个什么‘商户互助基金’,我……我老张第一个响应,我掏五万!不对!我就是砸锅卖铁,把压箱底的棺材本都拿出来,我也得出十万!跟着您赵阿婆,咱们才有好果子吃,才有活路走!”
他一口气吼完,“噗通”一声重重砸回椅子上,那把饱经沧桑的老旧木头椅子不堪重负地“嘎吱——”发出一声更凄厉的呻吟。
他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顺着他肥硕的脸颊子直往下滚,洇湿了领口。
张哥这一表态,整个会议室瞬间炸了。
“张哥说得对!是咱们短视了!”
“秦正阳这小子,心太黑了!这是想把我们当猪宰啊!”
服装区的李姐也“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那身簇新的卡其布套裙,被她攥得死紧的拳头给扽出了好几道死褶儿。
“赵阿婆,我李秀莲也把话撂这儿!他金龙那个狗屁港城牌子的独家代理,谁爱要谁要去,老娘不稀罕了!”
“什么香饽饽?我看那就是个喂狗的毒馒头,外面抹了蜜,里面藏着砒霜!”
“我李秀莲宁可在咱们汇川跟大家伙儿一块儿喝口清汤,刮点锅底,也他妈绝不跑到金龙那儿去啃他那带钩儿的毒骨头!”
旁边一个卖百货的汉子,激动得一拍大腿,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对!李姐说得在理!咱们几十上百家铺子抱成团,还怕他娘的那些大厂不给咱们好脸色?联合起来进货,看谁敢小瞧咱们汇川!”
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嚷嚷起来,是个卖鞋的,“没错!赵阿婆说的那个‘互助基金’,那才是咱们自个儿的腰包,真金白银,用着心里踏实,不怕被人惦记!”
“干他娘的!就跟着赵阿婆干了!”
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会议室里头跟炸了锅似的,七嘴八舌,嚷嚷成一片。
刚才还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心里头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的商户们,这会儿全跟打了鸡血一样,脸上那股子被耍了的憋屈和愤怒,混着对赵淑芬的死心塌地,简直能把房顶给掀了。
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表态,骂秦正阳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捧赵阿婆的话要多实在有多实在。
赵淑芬稳坐主位,任由声浪在会议室里回荡。
就在会议室的气氛达到最高潮,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表决心的时候,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不是办公室那台笨重的黑色电话。
是赵淑芬放在手边一个布袋里的,那台“大哥大”。
铃声一响,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
赵淑芬冲众人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
“喂。”
电话那头,传来儿子赵大刚火急火燎、压抑着喘息的声音。
“妈!妈!是我,大刚!”
“说。”
“老家的百货大楼……那场火,消防那边出初步结论了!起火点是电料库没错,但是……但是现场找到了好几个不属于我们库房的汽油桶残片!他们说,这是人为纵火!是有人故意要烧了咱们的店啊!”
赵大刚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
“还有,楼体结构安全评估也出来了,专家说烧得太狠,几根主梁都变形了,必须大修,不然就是危楼!我找了几个装修队,妈,这……这得花多少钱啊!我……我拿不定主意!”
赵淑芬听着儿子的汇报,沉默了足足三秒。
会议室里,所有商户都屏住了呼吸,虽然听不清电话内容,但他们能感觉到,从赵淑芬的背影里,正散发出一股让他们心头发颤的怒气。
终于,赵淑芬开口了。
赵淑芬那张平日里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握着“大哥大”的手,手背上青筋不显眼地跳了一下。
她对着话筒,嗓门儿不大。
“慌个什么玩意儿?”
“天塌了还是铺子底下钻出个泉眼儿把你淹了?”
“烧了?”
“烧了就给老娘我重新起!”
“盖个比先前那个更显眼、更敞亮、更他妈气派的!”
“图纸?我这两天把手头事儿捋顺了就瞅。”
“你给老娘我记牢了,用料就得奔着顶尖的去,请师傅也得把全省手艺最扎实那拨人给我请来!”
“钱的事儿?”
“钱的事儿你小子甭跟着瞎操心,老娘给你想辙,短不了!”
“就算是把金条子化了当水泥使,也得把咱赵家的场子给我重新撑起来,撑得比谁都硬气!”
“咱赵家的这块金字招牌,它就倒不了!”
“也他奶奶的,绝对不能让它倒喽!”
话音还没散干净,赵淑芬的手指头已经“啪”地一下摁断了通话。
那台刚才还传出十万火急动静的“大哥大”,被她面不改色地随手塞回了手边的棉布兜子里。
赵淑芬缓缓转过身,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煞气还未消散。她一步步走回会议桌,将那台价值不菲的“大哥大”往桌子中央重重一顿。
“砰”的一声闷响,再次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各位。”
她环视全场,一字一顿。
“都听见了?秦正阳,他不仅想挖我们汇川的墙角,他还敢烧了我赵淑芬在老家的根!”
“他今天能用一把火对付我,明天,就能用更阴、更毒的手段,来对付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
“汇川,现在就是我们大家的船。秦正阳这条疯狗已经盯上来了,是同舟共济,杀出一条活路,还是一起等着被他拖下水淹死,你们,自己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