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农村,我的父亲在镇上的供电站工作,母亲原本是镇上水文站的职工,但因为身体原因早早内退。”
“家里虽然没有多少钱,也已经比村里的人条件好上很多,所以我说自己想要画画时,我的父母没有反对,我的父亲很支持我。”
大boss就在面前讲述自己凄惨的过往,李再瑶已经分神,偷偷观察了其余三人的神情,苏歆旸平静地坐着,张可妍和宋玉峰则表现得有些激动,好像对朱鹤将要说的东西很感兴趣,也对,这可是美术系的秘闻。
“我不算是聪明的孩子,高中时,我的成绩一落千丈,这对我的打击很大,对我父母的打击更大。”
朱鹤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我的父亲独自生闷气,我的母亲每天神经质地问我到底是什么影响了我的学习成绩,是画画、男同学还是别的什么?”
“我很想告诉她是痛苦,是欲望太大而能力不足产生的痛苦,可是她骂我矫情。他们千方百计想让我明白,如果不好好学习,穷人家的孩子还有什么出路呢?”
“那时候没有人告诉我离开学校也会有广阔的天空,我只看到前途一片迷茫和绝望,画出来的画也充满了灰暗,连教我画画的老师都觉得不舒服。最后我在大家失望和惊讶的目光中休学一年。”
李再瑶、张可妍有些惊讶,一个在当时把高考几乎视为人生唯一出路的女孩,决定休学一年,这是很离经叛道的事情了吧。
说起休学,朱鹤已经云淡风轻:“我去工厂上班了。”她沉沉叹了一口气:“工作真的很累,每个人都疲惫不已,但你永远都不能停下来休息。不只有资本家的鞭子抽在身上,还有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无力感、窒息感。”
“有时候,我累到连画笔都拿不起来,我觉得我已经丢了我自己。我的同事有失去灵魂的空壳,有盲目疯狂的野心家,有同样迷失但苦苦挣扎的可怜人,我们都在荒唐的环境里,日复一日做着可笑的事情。”
李再瑶本想嘲讽她一句都是为懒找借口,但是一想到自己毕业后也要工作,顿时感同身受,觉得可以体会朱鹤这种难受的感觉了。
朱鹤继续说道:“所以,我回到了学校,重拾了画笔。”
她微微扬起嘴角:“我把这种恐惧、厌恶、抵触、憎恨的情绪倾泻在画里,没想到吧,这个世界已经充满了戾气,但大家依然喜欢这样的画,我们真可怜,但也很勇敢,不是么?”
李再瑶看见宋玉峰听得入了神,眼睛里都泛起泪花了。
“我的画很好,我知道。我本来想考美术院校,但我的父母为了我好,我也为了他们好,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这所全国闻名的学校。”
“同学们仰慕我、帮助我、讨好我,老师们对我视若珍宝,我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资源。”
张可妍没忍住打断她,轻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伤害那么多无辜的老师和同学呢?”
朱鹤瞥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因为他们让我觉得恶心,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会成为,或者已经成为了社会渣滓。真是让人绝望。”
“为了学校的名声和自己的政绩,我们的校长想了一个好主意。”
朱鹤嘲弄一笑:“据校长本人说,他挑选了很多有‘天赋’的学生和我一起画画。不过谁知道他是以什么标准判断有没有‘天赋’呢,毕竟这些学生竟然巧合到都是有钱有势的富二代。”
“他们有的甚至都不会画画,但却马上就要名声大噪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朱鹤微微一笑,一一扫视过对面的人脸,说道,“因为校长让我帮他们代画。用我的画,署上他们的名。”
张可妍和宋玉峰很震惊。宋玉峰小心翼翼地问:“你同意了吗?后来去国外留学是因为这个……”
朱鹤声音陡然严厉:“我当然没同意!他们已经拥有了那么多资源,却还是想要窃取别人的果实。这些人就是蛆虫,趴在人身上喝血吃肉,没有一点同理心!”
“因为我没有同意,这些所谓有‘天赋’的同学开始霸凌我,开始他们只是嘲笑我穿自己最喜欢的粉色裙子很难看,让我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后来,有人偷偷扔了我的笔刷和颜料,在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偷走我没有画完的画,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我在哪里,他们在我的水杯里放蟑螂,甚至有的男生对我动手动脚,扬言要让我做裸模。”
“我向老师反映,在校长的指示下,老师们竟然联合学生开始偷我已经完成的画,这已经是光明正大的抢了,抢不到的就抄袭。”
这时连李再瑶都听呆了,她偷偷瞧了苏歆旸一眼,自己当初好像也对苏歆旸做过类似的事,苏歆旸肯定记得清清楚楚,但她此时看上去还挺平静。
只听朱鹤继续说:“我也是昏了头,崩溃至极竟然向我的父母倾诉这件事,可他们只是表示震惊,让我多想想自己身上的问题,是不是什么地方惹到了同学,或者让我找老师解决。呵呵,没有人会帮我。”
“我平生,最讨厌不公平。”
接着朱鹤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我向教育部门投诉,也曾经上访,但这些学生家长只手遮天,我的哭诉石沉大海。”
“校长和老师跪得干脆,他们威胁我如果敢曝光就让我的父母丢掉工作,让我没学可上,让我找不到工作。”
“然后他们又抛出橄榄枝,让我去国外学习,这个机会在你们看来很宝贵对不对?我也曾经这么想的。可是他们只是想趁这个机会在国内大肆利用我的画,冠上其他人的名字,而这个时候,远隔重洋的我一点也不知道,甚至还受到了种族歧视。”
“国外的月亮真是圆,我可以画任何画,讽刺任何事物。所以我把国内的不公平现象都描绘在画纸上,竟然有很多人喜欢,呵呵。”
“虽然我在学校里阴郁寡言、没有朋友,但我的画在社交媒体上却小有名气,所以留学快结束的时候,我被邀请回国内参加一个大型画展。”
李再瑶插了一句:“那个……你不怕回国后大家叫你卖国贼啊。”
朱鹤好像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大笑了足足有一分钟,她脸颊还有笑得流下来的泪花:“可是我画的都是真实的啊,我只是把自己的遭遇画出来而已。”
“我在国外学到了很多知识,但也受到冷落、遭人排挤,原来我一直是孤身一人在活着。”
“不过你也猜对了一半,我想回国后很多不好的事情会变的吧,结果校长找到我,说我的画扭曲事实,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如果我继续画这种画就停止学校对我留学的资助。”
张可妍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她问朱鹤:“所以,你就撞在画框上?”
朱鹤狠狠地说了一句:“不,我永远不会屈服!但我太傻了,我寄希望于国家机器能够维护公平,这怎么可能。”
她嘲讽一笑:“所有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我投诉无门,又受到多方威胁,但我就要当面一件一件说出他们做的丑事。”
“校长让老师们按住我,往我嘴里塞朱砂,想让我闭嘴。我挣脱了束缚撞死了,我要把这件事闹大,让这群人永远都受人唾弃!”
李再瑶、张可妍、宋玉峰目瞪口呆,久久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全程沉默的苏歆旸终于开口了:“那你为什么没有灰飞烟灭,反而现在还在这里?”
朱鹤笑了:“我从漆黑的地方醒过来,嘴里有墨水、有颜料,我的胃里也有,它们很烫,我觉得自己要烧成灰烬了,但我没办法再死一次了。”
“我还以为自己的灵魂在画里游荡,不过我发现我可以知道现实世界中的一切,我甚至可以通过画参与或者影响现实。我命不该绝,我要让这些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我要让所有收到压迫的人都看到希望,我希望这个世界不要这么让人失望。”
朱鹤的经历让人扼腕、叹息,那些欺负她的老师学生也的确该死。但她也让后来很多无辜的同学牵扯其中,并且想要通过个人的力量、单纯的“路见不平、替天行道”解决社会问题,用个人的标准来决定他人的生死,这何尝不是一种暴力?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李再瑶终于忍不住说道:“我们对你的经历很同情,当时的校长、老师、学生都受到了惩罚,但我们几个人和这件事没关系,能不能让我们走了?”
“你们不能走。”朱鹤用阴森森的口吻说,“我等一个机会等了很久很久。”
苏歆旸突然开口问道:“当时你嘴巴里只是被塞了朱砂对吗?哪里来的朱砂?”
“你们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说着朱鹤猛地把桌子掀起来,拿起周围的竹篓和碗碟朝他们扔过来。
李再瑶生气地给了苏歆旸胸口一拳:“你把她惹地发狂了。”
苏歆旸真的很在意到底哪里来的朱砂,她转头问张可妍和宋玉峰:“你们知道吗?”
宋玉峰老老实实道:“我们学院经常会去外面找一些特别的颜料,朱鹤学姐这种级别的画家应该会有自己特别偏好的颜料吧,可能是融合了很多东西的朱砂。”
苏歆旸说:“好吧,大家来抓住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吧。”
朱鹤的脸因为生气都有些变形,她大喊一声:“没那么容易!”然后伸出画着腥红指甲的手狠狠推了四人一把。
众人猝不及防被推动向前,快速向下坠落,不知道朱鹤是想摔死他们,还是想让他们到另一幅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