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清距离柴明很近,两人又是面对面,因此柴明对张方说话的声音虽低,马清却听得清楚。倒是在柴明身后,距离又稍远的柴凌素和胖黑衣人没有听见。
张方双手抄在胸前,低着头眯了眯眼睛,突然抬头朝柴凌素看去。柴凌素想着父亲的托付,不敢直视张方的眼睛,只是满脸通红垂着头。
张方道:“凌素姑娘,你要是不嫌弃军中设施简陋,就放心住在这里。”
柴凌素抬头朝张方瞥了一眼,低垂着眼帘朝张方点点头。
张方对柴明大声道:“好,准你。”他弯腰伸双手扶起柴明,低声道,“你不要胡来,杀张辅可不是容易的事。”
不等柴明回答,张方转头朝那个文官:“卓全。”
“诺。”那位文官走到面前朝张方弯腰施礼。
“你都听见了?”
“下官听见了。”
“嗯。”张方垂着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胡须来回踱了起来,时不时点着头,头上黑色巾帻的边角随着他的头抖动着。来回踱步三次后,他来到柴明身边:“柴明,你的这些弟兄可都是军中部曲?”
柴明脸露惭愧道:“有六个是随小妹从家中来的给使。”
张方那双深陷在浓眉下的眼睛眨了眨,只是眨的时间有些长,就像闭了一下似的。他微微点头,胡子随着他的点头一会儿直一会儿弯:“能拉起几十个跟随你的死士,不简单。”
张方紧闭了一下嘴,伸手拍了拍柴明的肩膀:“你的手下,弟兄们,愿意跟你的今夜就走,多的马我给不了,就给你八匹。不愿走的,依然回军中效力。”他又看了一眼柴凌素,“凌素,你阿父的尸首已经入殓,你和柴明可先去祭拜。”
柴凌素弯腰行了一个礼:“一切由都督做主。”
张方朝柴凌素点点头,转过脸去对卓全道:“卓全,你去办,一切都要办得妥帖。”
卓全弯腰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乘张方放低了声音和柴氏兄妹说话。马清紧张的心里稍稍松了些。他一直在想着脱身的办法,现在柴明要夜里出营,几十号人有车有马,动静不小,这里面应该有机会。
他在心中将获得的信息自问自答了一遍,毕竟这些信息是他打算在司马乂“三顾茅庐”时给司马乂的“隆中对”,必须保证正确。而要保证正确,又必须在逻辑上严丝合缝,不能大意。
张方营中缺粮如此,为啥还要在城下死磕?因为他认为城内也缺粮。从张方的做法看,只有了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他认为城内的粮食问题比他更困难,那他自然可以和城里耗下去;第二种可能是他知道他的缺粮问题比城内更甚,可是他认为他的士兵更能忍受饥饿和寒冷,他可以用意志,用不惜牺牲士兵的代价和城里高贵娇嫩的王公贵族,豪门大户死磕,可是这又有一个问题,张方会用这样的死磕来获取胜利吗?要是他的数万士兵都死于饥寒交迫,而城内依然还能坚持呢?
张方乃是身经百战的一代名将,肯定不会这么孤注一掷的意气用事。马清感觉这里有逻辑问题,他努力捋着思路,思索着到底哪儿有问题。
“你是哪个屯的?”师广一手持着杵地的长槊,一手叉腰,他一贯的眯缝眼睁得大大的,一缕额发在一只眼前前微微抖动。估计害怕打扰张方和柴氏兄妹说话,因此他说话的声音放得很低。
马清头脑“嗡”的一声,他的思路被打断了,又没有应付师广的新思路。为了拖延考虑时间,他放慢语气答非所问道:“大人,小人马清,是…。”他不敢放开那只捂着刀环的手,只是朝师广弯腰低头。
“到我一屯来。”农田一手倒提铁鞭,一手搭着马清的肩膀。
马清松了一口气,朝农田道:“农队长,你要和我们二屯的大人说。”
一个曲正常编制是两个屯队,也有少部分曲是三个到四个屯,马清不知道张方身边这个曲有几个屯,因此说二屯是最保险的。他不知道二屯屯长的名字,就半开玩笑地用了个“大人”称谓。
农田一手搂着马清的肩膀,朝师广一扬头:“师哥,你和向宏说说,我用两人换他一人。”
师广依然盯着马清,嘴巴动了动。马清不知道他还要问什么,一边准备应付他的问话,一边准备着时刻出刀。
“阿广。”张方的声音。
“在。”
马清又长呼一口气。
“过来陪一下。”
“诺。”
柴明,柴凌素和那个胖子朝张方行了个礼,三人转身往帐篷外走。师广朝农田一挥手,马清和四个士兵跟在柴明三人后。
帐篷外冰冷的月光下,百名绛色深衣,带半盔的士兵手持刀盾围成一个圈,两个都伯在圈外游动。圈内是一堆赤手空拳的黑衣人。黑衣人又围成一个圈,圈内是三个躺在地上的黑衣人,他们都是腿上受伤,还有两人一个是肩部受伤,一个手臂受伤,被伙伴扶着。有人不停跺着脚,口中白气哈在嘴巴边摩擦的手掌上。
在这百名绛色士兵外,另有一百名绛色士兵手持武器围绕着大帐篷组成一个外圈,这可能就是二屯了,还有一百名绛色士兵在外圈五十步外打着圈游动,那个屯应该是第三屯。这样看起来,张方身边的亲兵曲至少有三个屯队。
三个屯之外的远方,是一些陆陆续续回帐篷的穿杂色深衣的士兵们。
帐篷外的地上,是被踩踏得乱七八糟的雪地,地上有些地方是大块的暗红血迹。
出帐篷时,马清有意看了看那位被农田铁鞭打倒的麻脸黑衣人的地方。地上只留有一滩口中喷出的长长血迹,那两口被打弯的刀已经不在了。
柴明三人出了帐篷,黑衣人争先恐后朝他们涌过来。当前的四五名绛色士兵们急忙举起刀盾挡在他们面前,其他的士兵也举刀盾围了上来。
“闪开,不要拦阻。”师广喊了一声。
绛色士兵们往边上一闪,黑衣人便涌到了柴明三人面前。
一个健壮的粗嗓门问:“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