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的目光落在马清脸上:“阿清,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他用手朝众人一挥,“这里都是我祖府的人,你不必顾忌。”
马清道:“在祖大人面前,小人没有什么顾忌的。”
祖逖将身子朝马清的方向转了转道:“那日在洛阳城头,左将军皇甫商曾问你家君何人,你回答说是宿卫军士卒。你现在可否告诉我,你祖上乃是何人?”
祖逖深陷的眼睛盯着马清的眼睛,像要从马清的眼睛看到他的心里去。
“说来惭愧,小人的高祖父乃是蜀汉骠骑将军,斄乡侯。马清现在这般模样,也是愧对先人。”马清低垂了眼睛,摇摇头。
祖徽的一双杏眼看向马清,这是她第一次将正眼落在了马清的脸上。
祖兰张着大眼睛,朱唇微张,唇下雪白的贝齿就像弯弯的雪白的月亮一样。她本来就缠着马清做她的师父,没想到马清还有如此的血统,她如何不高兴。
祖约的头就像军人向左看齐一样飞快地转向马清。
韩潜的视线被祖约挡住了,他俯下身子看马清。冯铁仰着身子从祖约的背后看马清。
阿大将身子俯得更低,他从韩潜身子下的空挡看马清。阿二身材高大,他直起了身子越过祖约的头看马清。
祖逖身子后仰在凭几上:“那日你从长沙王手中接刀,我就看出你用的是马家独有的出手法。”
“出手法”乃是马超独创,连蜀汉高层见识过的都不多。祖逖出生时,马超已经去世四十多年了,他居然能从马清的一个动作中看出这套刀法,说明此人确实见识广泛。
祖逖直起身子,朝着众人叹气道,“蜀汉英雄命运大多凄惨,不少公卿王侯都惨遭灭门,想来,那汉寿亭侯关羽已难有后人。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蜀汉名将之后。”他伸手指着马清。
“祖大人,名将和我有何干?我不希望拿自己的先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马清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坐在这里的,是宿卫军士卒马清。”他又拍了拍腰上的刀,“这口刀,是长沙王所赐。”他拱手朝着祖逖道,“今日,我是来报效长沙王和祖大人的。”
祖逖咬着嘴唇。祖徽翘了翘嘴。祖兰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
祖逖又扭头看了祖徽和祖兰一眼,像下了大决心似的,又朝马清俯过身子:“阿清,我正有一件心事,你既然来了,我想托付给你。”
马清手扶刀柄直起了身子。
祖逖长吐一口气,他抬头看了看四处屋顶。马清也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头顶上是一根根粗大像鱼刺一样,涂了黑漆的整木。主梁粗大得让一人都无法环抱。祖家的家业,从房梁就可见一斑。
“如果真是东海王闹的这一出,他暂时不会对我不利。我想请你把阿徽和兰儿安全带回范阳老家去。”他手指着祖徽和祖兰对马清道。
祖徽簇起秀眉:“二哥。”口气中明显不满。
祖兰撅起嘴巴:“阿父,我可不离开。”她一双秀眉朝马清瞥了一眼。
祖逖朝她们二人一挥手:“你们留在这里累赘,我没法安心做事。”
护送两个美女行千里,马清当然高兴,只是陪美女走千里,远不如在长沙王和祖逖面前表现出春秋大义来得实惠。他朝祖逖一拱手,正要说一些大义的话,祖徽一下子直起身来对祖逖喊:“我是累赘?”她一伸手指着阿大和阿二,“他们两人可是我的对手?”
阿大低着头搔着自己的后脑,好像那里有很多虱子一样。阿二摸了摸脸上的刀疤,对东墙那盏小屏风里的油灯发生了兴趣。
祖徽不等祖逖说话,又一指马清:“你,带兰儿走。”那眼神和动作,和马清做销售时见惯的颐指气使的女富婆客户一模一样。
“凭什么啊?姑姑都不走,让我走,我也不差啊。”兰儿使劲扭着肩膀。
“兰儿,你听姑姑的。”
“我不。”
“都住口。”祖逖一拍凭几。
祖徽不满地看了祖逖一眼,赌气地坐了下去。祖兰嘟着嘴斜睨着祖逖。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长沙王,他如果无事则一切安好,他若被囚禁,我要救他。他如果死了,我要为他收尸。等我把这里的一切都料理好了,我自会回范阳和你们团聚。你们要是在这里,我怎么办事?”
“我就要跟着你。”祖兰朝祖逖昂着头。
祖逖朝祖兰瞪着发怒的眼睛正要说话,阿七一脚跨了进来。他朝祖逖弯着腰道:“家主,有两个长戟骑兵护着一辆车过来了,估计是冲我府上来的。”
屋内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祖逖。
“什么车?”祖逖问。
“一马安车。”
“多远?”
“距离永和里大门还有二百步。”
“吩咐所有人都隐藏好,不要被来人看见。”
“诺。”阿七答应着退了出去。
“东海王的人?”祖徽的眼睛朝祖逖眨巴着,希望得到祖逖的肯定。
“这么快?”祖约侧身朝祖逖问,好像祖逖什么都知道似的。
祖逖没有回答两人的话,他从塌上站起身来,对祖约道:“三弟,脱铠甲,换衣裳。”
祖逖和祖约两人都脱了铠甲,又都穿上一套大袖衫。祖逖一身青色,祖约一身褐色,两人都头戴白帢帽。
刚收拾停当,阿七就进来了,他双手拿着一张薄木片:“家主,是王先生来了,还递上了名刺。”
祖逖接过名刺看了一眼,咧着嘴对祖约笑道:“这个王茂弘,来过多少次了,这次竟递上了名刺,看来是有事说。”说罢收起笑容,将名刺顺手递给了坐着的祖徽。
祖徽接过名刺看了一眼,摇着头道:“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是你把王导推荐给东海王做了参军,现在他又来游说你了。”她额头上那只翡翠吊坠晃来晃去。吊坠的影子就在她白皙的脸蛋上划来划去,好像专门吸引马清的眼睛似的。
“三弟,走。”祖逖朝祖约一扬头,一抬大袖,跨步走了出去。
正堂要接待王导,马清就回避到了东厢房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