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马清不由心中感叹。自己在贱士卒的圈子里混一辈子都无法出头,这才见了祖逖两面,突然感觉眼界赫然开朗。看来圈子的重要性,古今一样。
“你吃完了,那我回了。”祖兰转身走到门口,突然又转回身来朝马清吐了吐舌头,“食盒还没收拾呢。”
马清忙帮她把碗筷放进食盒:“兰儿,谢谢你。”
祖兰脸一红,斜睨马清一眼:“谢啥?”嘴角却挂着笑。她提着食盒,闪着小姑娘的腰身走了出去。
马清继续从书架上拿下那卷《天时论》翻看,“唯民永恒…”
“马君。”阿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阿七,请进吧。”马清道。
“不进来了,家主叫你过去。”
“叫我?”
“嗯。”
马清又将书卷放回原位,然后转身走出门来。阿七还是那身劲装,只是腰上没有了刀。他面带微笑,微微弯腰,伸手朝马清做了“请”的手势。
马清并没有立刻挪步,他将手举到脸颊的地方,摊开手掌朝阿七轻轻摆动一下:“阿七,你我兄弟不用如此客气。”
阿七黝黑脸上的微笑变得有些僵硬,低声道:“能进这间大堂和家主谈事的,不是有品级的官员,就是高门大户,阿七怎么敢和马君称兄道弟。”
“我啥都不是,我是西明门一个士卒。”马清拍了拍自己的皮甲,伸手拍了拍阿七的肩膀,“你可不义气,昨天还说要和我成为兄弟,今天就变了。”
阿七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只是颧骨上的肌肉有些颤抖。
马清拉过他的手握了握,再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阿七也回了一个请的手势,在前面引路。来到正堂门外,阿七推开门,马清进去后,阿七又在后面将门关上。
屋内,之前祖徽的坐席上坐着一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年纪,宽阔的脸,浓浓的眉毛,头戴二梁冠,身着绛纱袍,内着皂缘白纱中衣,腰间挂着一条黑色绶带,手上把玩着一片木质手板。
毋庸置疑,此人就是王导了。
“阿清,快进来。”祖逖喊了一声,然后指着马清对王导道,“这就是马清,马船岳。”
王导将手板放在大腿上。他直起身子,一双浓眉朝着马清上下滑动。
“阿清,这位是王导王茂弘,东海王殿下的参军。”
马清朝王导拱手道:“小人马清,见过王大人。”
王导也朝马清拱手道:“客气客气。”他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马清的脸,就像指着模特一样。他一边指一边对祖逖道,“士稚兄你看,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那手指就像一阳指一样又朝着马清的身体划拉。
“看,虎体猿臂,彪腹狼腰。”他收起手指,对坐在他对面的祖约道,“真气质非凡啊。”又转过身子朝着祖逖,“没想到,今日得见马超了。”
祖逖抬头朝王导笑道:“我也这么看。”他伸手在王导和他之间来回比划着,“看来你我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祖约也跟着笑了起来。
马清有些局促。
三人笑过一阵后,王导收敛了一点笑容。他伸手指着祖约下首的坐席,其实就是祖约之前坐过的地方,用主人一样的语气道:“船岳,请坐。”
“谢大人。”
马清来到祖约下首坐了下来。他刚坐稳,王导就问:“你的曲将,他姓什名谁?”
“王大人,他叫广济。”
王导咬着下嘴唇点了点头,身子又朝马清微微前倾:“屯长呢?”
“申翼。”
王导皱着眉,慢慢拿起手板。他摸着手板上被小削刀刮得凹凸不平的地方,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手感似的。他一边摸着一边低声道:“广济,是东海王府上的衣食客。申翼,是东海王府上的给使,两人一年前就离开了王府。”他抬头看向祖逖,“只是没想到在军中出现。”
“哦。”祖逖的眉毛蹙得像小山一样,“那,这京城宿卫军中,不知有多少是东海王的人了?”
“不奇怪。”王导眨了眨眼睛,“除了殿中宿卫那点人马,长沙王的人马连一万都不到。他又不能用原来齐王的人,不用京城王公的奴婢,衣食客还能用谁?只是…”王导旋转着手板,“只是我身为东海王的参军,对他身边有哪些人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也一无所知。”
马清不由在心中感叹,东海王的人都渗透到了军队的屯长一级,可见他的爪牙分布之广,相比之下,长沙王虽然有雄才,却还是输在了年轻。
“唉,再晚几日,鹿死谁手为未可知。”祖逖叹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士稚兄,一切自有定数。”王导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天上,“好了,我该回去复命了。”他侧着身子,将手板插回腰间,站起了身子。
“茂弘,这一趟辛苦你了。”祖逖也站起了身子。
祖约也起了身。马清跟着站了起来。
“士稚兄,可不要忘了你我的约定啊。”王导伸手在他和祖逖之间划了划。
“放心,回去也转告琅琊王殿下。这段时间洛阳城乱,让他尽量待在府上不要出门,不要随意出头。”
“我知道。”王导说着就到了大堂门口。祖逖,祖约随后跟着,马清也跟着送到门口。
王导伸手斜朝着地面一摆,对三人道,“士稚兄,士少兄,船岳,留步。”
祖约拱手道:“茂弘,路上走好。”
马清也拱手道:“王大人,后会有期。”
祖逖手搭在王导肩上,凑在王导耳边耳语几句,两人出了大门往府门外走去。
祖逖回到大堂,各人已经按之前的顺序坐得整整齐齐了。
祖逖进门后亲自返身将门关上,又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床榻,一撩大袍坐在榻上。他的动作轻盈灵巧,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只是带起了一股风,将身边油灯蜡烛都吹得忽闪忽闪的。
祖徽将身子朝祖逖倾斜过去,眼神中满是等着揭开谜底的期待。
祖逖深陷的眼睛扫了一眼众人,抬头长呼一口气:“清楚了,殿下被关在金墉城。”
除了祖约,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