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阳殿成了尸体和血泊的地狱,自然不能启用了。司马乂将天子议事的地方搬到了显阳殿东边的含章殿。
皇后的寝宫则搬到了西边的徽音殿。
文武们都往含章殿聚集。
去含章殿前,祖逖终于有时间过来揭开阿十身上覆盖的帷幔。随着帷幔的掀开,他双眼紧闭,将头侧向一边,约莫数五下的时间,他才又将视线转向阿十。旋即他又闭着眼睛,嘴巴嘀咕着,慢慢将帷幔又给阿十盖上。他抬头看见了身边站着的司马乂。
宿卫军们开始清场,三千关西军俘虏被压着出宫。太监和宫女们出现了,他们脸上的惊恐之色未消,只是默默地各自打扫着负责的区域。
一群太监进了显阳殿,他们手中拿着一块黑色裹尸布,小心地包裹着赵大几乎成两半的尸体。
马清对阿七道:“你背阿十,我背阿琦。”
“阿琦是为救我而死的,我欠他的命。”阿七咬着牙根。
怪不得方琦死时阿七那么伤心。
“怎么回事?”马清问。
“铁鞭朝我砸过来时,我躺在床榻上,是阿琦刺向那个使铁鞭的才救了我一命。他的槊还没有抽回,一把刀就刺死了他。”阿七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他的手不自觉地朝前捅了一下,“唉,看得出他武艺不错,就是槊太长来不及收回,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至于被刀刺中。”
马清拍了拍阿七的肩膀,没有说话。
阿七来到阿十的尸体边,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尸体。马清也准备扛方琦的尸体。
三个太监走了过来,一个矮个子太监手上捧着一匹黑色裹尸布。一个眉目清秀的二十来岁的太监道:“将军,中谒者令命我们给这位将军裹上。”他的脸朝向阿十尸体。
马清认出这个清秀的太监是今天没有拿武器的六个太监中的一个,便道:“别喊我将军,我只是一个士卒。你说的中谒者令是谁?”
“就是,就是…”眉目清秀的太监双手比划着。估计是想着怎么回答。他的手指了指已经被裹进裹尸布的赵大尸体,眼睛湿汪汪的说,“早上和师父在一起陪着皇上和娘娘的。”
是那个年轻的太监。马清点着头表示明白了,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俞中。”太监低声道,一个脸上长麻子的太监弯下腰开始动起手来。
“烦你告诉中谒者令,马清谢他。”
“我一定转告。”太监抹了一下眼睛。
“这位师父怎么称呼?”
“闻英。”
“谢谢。闻英师父,我还有一个兄弟,麻烦一起裹一下。”马清指了指方琦的尸体。
闻英看了看方琦的尸体,一脸疑惑:“将军是想带走他吗?”
“是啊。”
“这是虎贲宿卫军。按朝廷的规矩,他们的尸体要葬在一起,名字也要登记,而且朝廷也会有抚恤。”
“哦,我这位兄弟叫方琦,方圆的方,就烦请师父好生帮我照顾一下。”马清朝闻英拱了拱手。他想到了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嗯。”闻英点着头,“我会给他安排一副好棺木,好地方。”
闻英带来的两个太监的手法就像流水线的工人一样熟练。将阿十裹好后,两个太监抬起了阿十的尸体。
“下面还有辆板车,也是中谒者令安排的。将军可借去一用,到时候差人还回来就是。”闻英道。
“多谢了。”
“不必言谢。只这两日,后宫的宦人和宫女就被关西军拉出宫五百人。今日若不是将军,我等还不知道被哪家野狗吃了。”闻英抬头看了看大堂的屋顶。
“五百人?”马清有些奇怪。
“嗯,有四百宫女,还有一百我这样的宦人。”
“拉出去做什么?”马清想到那个关西军什长说的话,心里猜到一些,但还是想确认。
“唉,谁知道呢。”闻英摇着头。
“现在都好了,想开些。”马清道,“闻英师父,你别叫我将军,我是士卒。”
“中谒者令如此称呼将军,我们岂敢胡乱称呼?其实将军,士卒只是名称而已,将军又何必在意。”
显阳殿台基下,新的一批宿卫军布置上了岗哨。阿大,阿四和三个家奴等在岗哨外围,正眼巴巴往台基上看。
这里还放着一辆两轮的板车。
马清等人一出现在三层台阶边,阿大等人就不自觉地要往台阶上走,被持长槊的宿卫军挡住。
两个太监抬着阿十的尸体出现时,阿大的眼睛转向马清,祖兰和阿七。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阿四瞪着眼睛,转头对阿大喊:“阿十。”阿大只是看着裹着裹尸布的阿十的尸体,紧绷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另外三个家奴也将悲伤的眼光投向阿十的尸体。
马清看粗脖子,斜眼睛和尖下巴都在,就是少了酒糟鼻,也许死了,他不方便问。
两个太监刚将阿十的尸体抬下台基,阿大就冲了上来。他想摸裹着的阿十,又不敢摸。直到两个太监将阿十的尸体放上板车,阿大才哆嗦着胡子,用颤抖的手轻轻将阿十的尸体从头到脚轻轻摸了一遍。
阿四和三个家奴都上来默不作声地摸了尸体一遍。
“呜。”祖兰捂着嘴,眼泪顺着两个脸颊喷涌而出。
“谁杀的?”阿大湿润的眼睛看着阿七。他哽咽着,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
“一个使铁鞭的,张方的人。”阿七看着阿十的尸体。
阿大咬着牙齿,重重地拍了一下车把手。
麻脸太监将车把上的绳子套在肩上就拉了起来。另一个矮太监用手扶着阿十的尸体。
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响,一行人却没有人说话。
后宫在清场,因此不能原路返回。太监拉着板车往南走,走的都是偏僻小胡同,七拐八拐的,从高大的太极殿三十丈外经过。一路上不时能见到一些老年的太监和老宫女,还有一些小太监抬着夜间的马桶经过,一路都是难闻刺鼻的味道。
太监拉着车来到一个偏僻小门停了下来。
矮太监朝马清鞠了一躬道:“将军,我们只能到这里了。”
马清道拱手道:“两位师父,谢谢你们,也替我谢谢中谒者令和闻英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