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马清还没有回过自己的家,但是他对这一切又感觉亲切熟悉。他放开缰绳。大鼻孔的头朝前一窜,以一个时辰两百里的速度跑了起来。
大鼻孔跑了有一里左右,就有几条狗从一个里坊的茅草房边窜了出来。它们形成一条散兵线跟在大鼻孔后面。
最前面的那条黄色的老狗使劲向前窜着,好像要和大鼻孔比赛。它那黑黑的,湿湿的鼻尖都碰到大鼻孔的尾巴稍了。大鼻孔头也不回,微微将正在跑的后蹄稍稍抬高了些。那条老黄狗停了下来。用那伤心的,老大爷一般湿润的眼睛看着回过头来的马清的眼睛。
再跑了两里地,眼前一排排整齐的茅草房,茅草覆盖的里门上有一块“军户二十六里”的牌匾。
马清下了马。他牵着马进了门,沿着熟悉的,散发着腐烂树叶子和粪便味的泥路往前走。
“清儿回来了。”一个背着装满猪草的背篓,脸上满是道道皱纹的老太婆朝马清张着黑洞洞,缺了好几个牙齿的嘴巴。
这是罗家的老太婆,她的两个儿子都死在了齐王司马冏,河间王司马颙和成都王司马颖联合讨伐赵王司马伦的战争中。小儿媳妇又改了嫁,现在只是她和大儿媳妇带着两个小孙子过。
“罗娘,回来看看,你还好吧?”
“好哦。”罗娘笑着应着。
马清从缠在腰上的钱袋里掏出一百个钱塞到罗娘手里:“罗娘,给你的两个小孙子随便买点东西。”
这是用简云给的金饼换的钱。
简云给了马清三块金饼。马清将其中一块换了六吊钱。这次回家他带了一吊钱和两块金饼,一吊钱打算自己花,两块金饼交给阿母。另外还有祖逖给的四十块金饼。
“哎呀,谢谢了。”罗娘用围在腰上的布子接住了钱,双手捧着,浑浊的眼睛流出了眼泪。
马清摇了摇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拉着大鼻孔往前走。
“马奶娃回来了啊。”马清走了两百多步,又遇到一个六十多岁瘸着腿,衣服上全是补丁,胸前的花白胡子沾满了唾液的老人。他一手提着一个箩筐,一手拿着一个长竹夹子。箩筐里装了一半的狗屎。
马清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名,只知道人称他李光棍。他是在灭吴战争中腿上落下残疾,回来以后一直没有娶上媳妇,成了老光棍,靠着捡狗屎,捡一些烂柴卖点钱。
“李大爷,你身体还好?”
“好好。”
越是生活艰难的人越是无奈地说自己好,也许这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当马清将一百个钱放进他脏兮兮的腰带里时,他抬起那张粗糙的,一道道脏兮兮黑印子皱纹的脸,口子喷着唾沫,颤抖着胡子道:“马奶娃,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李大爷,今天休息了吧,买点肉好好吃一顿。”马清看着他只装了一半狗屎的箩筐。
“好好。”李光棍将捡粪的竹夹子交到提粪箩筐的手上,捂着腰带一瘸一瘸地往家里走。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那只好脚在前,那只跛脚在后,对马清艰难地弯了弯腰,就像小孩子玩单脚跳的动作一样,“马奶娃,你这匹马可是好马。”
“李大爷,你知道这匹马?”
“这是西凉才有的马,能骑的都是当大官的。你当了大官了?”李光棍举着颤颤的手指着大鼻孔。
“李大爷,你可别开玩笑,我们军户还能当多大的官啊。”
“哦。”李光棍点点头,转过身子。
“李大爷。”马清牵着马跟了过去。
李光棍又转身过来,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
“你见过这样的马?”
“当年平西将军文鸯从西凉带回三匹献给了武皇帝。武皇帝把其中一匹赏赐给了安东将军王浑。王浑将军骑着在校场盘了一回大槊,嘿。”李光棍看着大鼻孔。他身体的重心放在那只好腿上,因此歪着身子。他两只长长的花白眉毛跳动着,眼睛放出光来,好像他就是当年的王浑,“那阵势,眼前就是有一千个敌军也不怕。”李光棍的花白胡子上又沾上不少唾沫星子。
“李大爷,你见识真不少。”
“唉,有啥用。”李大爷回到了现实,眼睛又浑浊起来,“马奶娃,当年在西北,我砍死了三个鲜卑人,跟着王浑将军下江南时,我刺死了五个吴兵,你看我现在。”李大爷抽动着黑乎乎的鼻头,“你要好好的,千万别像我这样。”他慢慢转过身子,提着箩筐一瘸一瘸地走了。
李光棍一手提粪筐,一手紧紧捂着腰带里的一百钱,肩膀一斜一斜地慢步走着,马清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凉意。他头脑麻木地一直看着李光棍的背影,直到李光棍拐进了两幢茅草房之间的小巷子里。
马清拉着大鼻孔一边走一边想着祖逖和李光棍的话,对大鼻孔的出生又产生出一个新的想法。祖逖说是条支马,李光棍说是西凉马,可能要将两者合起来看,就是在西凉的条支马。
西凉乃马家故地,也许,自己的先祖马腾和马超父子正是骑着这样的条支马纵横疆场。
一只大黑狗突然出现在马清面前十步远的地方,它闭着嘴巴不叫不喊,一双和它的黑毛皮融为一体却像夜明珠一样发亮的眼睛看着马清。它向前迈出了几步,又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它的眼睛,它停下脚步,只是用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睛紧紧盯着马清,露出一种想过来亲热,又担心认错了人的眼神。
“黑鱼。”马清惊喜地喊了一声。这是他自家的大黑狗,因为喜欢去三里外的伊水捕鱼,马清就给它取名“黑鱼。”
黑鱼的水性很好,每次下河,总能收获一条甚至两三条两三斤重的鲤鱼。
“汪”黑鱼抬头兴奋地叫了一声,尾巴激烈地甩动着,朝马清跑了两步,突然一跃而起扑到马清身上。
黑鱼将两只前腿搭在马清肩上,吐着长长的大红舌头。它一边冲着大鼻孔叫唤,一边雨点般舔着马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