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盆盘和案桌的撞击声后,十五名少女空着手排成一列出了门。三名抱斛的少女放下斛后,分别坐在司马乂,马清和阿冼身边。
马清身边是一位散发着花香,圆脸的少女。那少女总是对马清抿嘴笑,也不知道是对马清一见钟情,还是长沙王府上训练有素。
司马乂,马清和阿冼的桌上,分别放着一盘烧鸡,一盘蒸鱼,一盘猪肉,一盘青菜,四样大盘子围绕着一小盆装着乱七八糟东西的汤。
三名少女分别将桌上的觞掺满了酒。
大堂内立刻弥漫着一种酒和各种菜肴的混合香味。
“阿清。”司马乂伸出手比划着桌面盘子里的菜,“这些都是家常淡饭,不足为奇。”他用手指点着那盆汤,“请你来,是要你尝尝这个,八珍汤。”他身子前倾,“人间极品,皇宫里才有,尝尝。”他朝马清一扬头。
马清身后的少女伸出两只带着银镯子的白皙细嫩的手,一手从饭桌上端起碗,一手拿起勺子。她那比青瓷勺子还光滑的兰花手在盆里舀汤的动作,就像跳舞一样。她舀了一碗汤双手端着,嘟着两片粉嫩润泽的嘴唇轻轻吹了几下,才将汤碗递到马清面前。
马清一手接过汤碗喝了一口,有点像鸡汤炖海参,鱿鱼的味道,却鲜味更浓。他抬头对正倾着身子看着他的司马乂用惊奇的神情道:“好喝。”
“哈哈。”司马乂端过身边少女递来的汤碗,“这里面是龙肝、凤髓、鲤尾、碧豹胎、炙、猩唇、熊掌、酥酪蝉。你知道为了这一盆汤要耗费多少人力?岂止好喝,那是健筋强骨,延年益寿的。”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阿冼也将身边少女递过来的汤一饮而尽。
这么多稀奇的山珍海味,耗费的人力倒在其次,也许里面还横亘着好几条生命,又想着自己和阿母的生活,马清顿时感觉索然无味。
司马乂的兴致却很好。他又端起酒觞:“今天是你第一次来我府上,算是我的稀客,从今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不必客气。来,喝酒。”
马清端起觞朝司马乂和阿冼示意一下,一饮而尽。身边少女急忙端起斛为他满上。
司马乂抹了抹嘴角,指着阿冼对马清道:“那日在皇宫,我遭到殿中护卫的袭击,是郜冼,他一直陪着我到了金墉城。”他转头看着郜冼,却是在对马清说话,“我们俩面对着几百人,他们不敢要我的命,都冲着他去。他砍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浑身是血,就像在血水里泡过一般。到了金墉城,他们绑不住他,就在他的脚上钉上了一颗钉子。”
郜冼的那口宽刀放在身下,右手放在右大腿上,笔直坐着,面无表情。
“他的右手挣断了绑着他的绳子,又解开了绑着受伤的左手的绳子。他挖下腰硬拔出了脚上的那颗钉子。他正在解我的绳子时,张方的人进来了,他们把他重新绑起来,正要砍他的右手。老天有眼,士稚来了。”
司马乂转头看着马清,手却指着阿冼:“古今以来,有英雄如此的吗?”
郜冼吊着一只手臂,头上也缠着布。他一动不动,黝黑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就像铁雕塑一般。
马清端起觞:“马清敬英雄一觞。”说罢一饮而尽。
铁雕塑阿冼动了起来,他右手端起觞朝马清弯了弯腰,一饮而尽。
“孤奉天子命总理天下,白天还在运筹帷幄,一夜就被囚金墉城,若非士稚和你,孤就成为一抔黄土了。”他抬起手来,朝着头顶和四周扫了一遍,“这座府邸和所有人都会灰飞烟灭。”
司马乂身边的少女睁着惊恐的大眼睛,随着司马乂的手一起一落。
司马乂端起觞:“这觞酒,孤敬你。”
“殿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马清敬殿下龙归大海,洪福齐天。”
“哈哈”司马乂大笑,“喝。”
两人一饮而尽。
司马乂身边少女也绽开了笑容。她端起斛给司马乂斟满了酒。
“这事之前,孤想让你来幕府任假司马。可是,士稚说你只想和你的那帮兄弟在一起?”
“祖大人向马清提过很多次,可是马清离不开弟兄们。他们和我同生共死,我也舍不得他们。再说马清一个士卒,有何能何德,让殿下见爱。”
司马乂身体前倾,朝着马清一挥手:“你瞒不了孤,你是想学当年的诸葛孔明。”
马清心里一怔,他一直以春秋大义示人,没想到被司马乂点中心思。他虽然并不完全如司马乂所说,却也是大致相同。
祖逖也应该猜到了自己的心思,马清心想。
“马清一个士卒,断不敢自比诸葛。”马清冲司马乂摇着头。
“他可和你不同。”司马乂手一挥。
马清心里一跳,心想自己当然没法和诸葛亮比,你也不用这么说话吧。
“诸葛孔明在隆中是高卧,他衣食无忧。你却委屈自己在士卒中盘着,何苦呢?”司马乂朝马清伸着脖子。
原来如此,马清并不作答,他嘴角上翘,索性做出一副高深的微笑。
“做隐士,不就是为了一个良臣择主而仕吗?”司马乂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元康元年到今日,十三年了,天下从未太平。孤今年二十六岁,年纪不大,却有拯救黎民于水火之心,有廓清寰宇之志。阿清,那诸葛孔明只是听闻刘玄德,孤是亲自发现了你,你的围魏救赵之计,孤可是亲自采纳的。”司马乂的手在马清和他之间划着。
“阿清,刘玄德与诸葛孔明是鱼水,孤与你也是。”司马乂瞪着眼睛,好像谁否认就要和谁翻脸的样子。
“马清低贱士卒,殿下如此厚爱,实在惭愧。”马清朝司马乂拱了拱手,“只恨清才疏学浅,恐辜负殿下的信任。”
“你的才华,武艺,孤都是亲眼所见,赶快出来吧。也许再来一次战事,你就马革裹尸了。你看看这次洛阳围城,城内城外死了多少人。你看看你破铠甲上中的那一刀。”司马乂指着马清的肩。
说到这里,司马乂动了感情。他双手举过头顶朝马清行了一个九十度的拱手礼:“阿清,你不要嫌孤年幼才疏,过来助孤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