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匹马跑上了淇水两边的山丘。后面跟着几个同样装束,衣服颜色不同,挥着马鞭的牧马人。
数百匹马就像蔓延的蝗虫一样,沿着淇水两岸一里宽的河岸分散开来。这些马停下了脚步,贪婪地啃食着地上的青草。十几个牧马人围在马群外围。他们的外围,是冒着青绿的,起伏不平,阡陌纵横的原野。
“跑到淇水来放马,踩坏了农田怎么办?”方琦双手紧紧拉着缰绳。他的黑马就像要咬人一样露着黄牙齿。
“走,看看去。”马清一拨马头朝马群跑去。
方信,方琦和十名士兵紧紧跟随。
马群在安静地吃着草,牧马人骚动起来。他们大声吆喝着。五个牧马人骑着马围着马群四周跑了起来,他们一边跑一边在马上歪斜着身子,用马鞭聚拢马群。
那名头戴圆顶毡帽,穿灰褐色窄袖的人骑着一匹亮黑色的马朝马清跑来。
距离一里时,这个人的五官变得清晰起来。他长脸下长满了黄色浓密的胡须,深陷的眼眶成了两个黑洞。他的身材高大健壮,骑着那匹蒙古马,好像他的两只脚要搭在地面一样。
“官人。”他伸出手朝马清招呼着,“你们好。”
马清并不回话,带马一直来到这个人跟前十来步远的地方。
这个人瞪着一双发黄的眼珠子惊叫一声:“条支马。”翻身从他那矮小的蒙古马上跳下,冲大鼻孔跑了过来。
他飞奔的身子在距离大鼻孔两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像中了定身术一样。他的两只臂膀就像翅膀一样张着,一条腿成弓步,另一条腿斜着,他的身子微微后仰,脸侧向一边,下巴黄色丛林般的大胡子里,顶着马清那柄蜀刀闪亮的刀尖。
牧民们大喊起来。他们的上半截身子迅速呈左中右的扇形朝马清这里滑动过来。
中间的三骑成一字横队过来。他们和弗拉的长相类似,皮肤白皙,高鼻深目,身材高大。最中间的一个宽肩膀高颧骨,四方脸比弗拉更白,披散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他的左边那个是长脸,下巴上留着一圈红胡子。右边的一个脸上有一双灰色的、瞳距很小的眼睛,一道斜伤疤从上嘴唇的黄胡子一直连到耳朵。
左边八骑成一列纵队,就像一条正在收缩的绳子一样围过来。他们没有戴帽子,头上飘辫子。他们都长着一张类似蒙古人的圆脸,高颧骨,单眼皮。最前面的那个长着一双丹凤眼,上嘴唇上留着浓黑的八字胡,结实的胸脯将衣服绷得紧紧的。
右边七骑成两列横队,他们有和晋人一样的脸,只是头上也飘着小辫子,穿着也是右衽的窄袖。前面两骑,一个三十来岁的瘦高个子,下巴留着三寸胡须,宽松的衣襟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另一个嘴巴突出,露出一口龅牙,一双大而凶狠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马清。
“不许动。”方琦亮出弓箭,他拉开弓弦。弓箭忙乱地左中右乱指。
十八骑依然朝这里运动。
“嗖”一支箭从中间三骑中那个四方脸披长发的头顶掠过。四方脸瞪圆了眼睛,他一把拉住缰绳,他胯下那匹红马抬起了两只前腿,停在了原地。
方信从箭囊里掏出第二支箭。他将箭羽扣在弦上,对准四方脸又拉开了弓。
四方脸咬紧嘴唇,他抬起右手到了脸的高度。他的左右两骑停了下来。
“他妈的,都别动。”裘句的弓箭指着左边八骑,他的伍队士兵们也用箭指向了左边。
左边那个长着丹凤眼的八字胡微微一撇,勒住了马匹,他的身子停止了滑动。
“别动,你们都别动。”被马清刀尖顶着的这个人侧着脸,身子一动不敢动,只是将双手上下舞动着,就像母鸡扇动翅膀一样。
右边的七骑也停了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放马?”马清问。
“我们是荏平的养马人,都是守法百姓。”那人的脸侧着,只是用惊恐的黄眼睛斜看着马清。
“荏平在冀州,你们怎么到了这里?”马清的刀一动不动。那人的身子也就一动不动。
“鲜卑人来了,他们要抢我们的马,我们只能南下躲避他们。”那人朝马清转着黄眼珠子,“他们来到这里,我们只能再南下了。”
“你们这一路过来,践踏了人家不少农田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们都是沿着大河过来的,我们的马很听话。”
“你是什么胡族的?”
“小人是羯人。”
“羯人?”马清心里一动,“你叫什么名字?”他紧握刀柄的手心冒出汗来。
“小人叫弗拉。”弗拉老老实实回答。
“他们都是冀州来的羯人?”马清心里稍安了一些。他收刀入鞘,朝后面的牧民们看了看。
“有匈奴人,也有晋人,都是一起养马的兄弟。”弗拉立刻直起身子。他转了转他有些僵硬的脖子,朝大鼻孔伸手又突然意识到什么,指着大鼻孔道,“官人,你这匹马真是好马。”
“你会相马?”
“这是条支马,是从比西域还要西边的地方过来的。”弗拉胆子大了起来。他身材高大,也要踮起脚尖,将手伸得老高才能够着马嘴巴。他拉着马嚼子边上的皮带将马头拉下来。他熟练地掰开大鼻孔的嘴,“四岁马,正好。耳朵就像狼耳朵一样。”又摸着大鼻孔的脖子,“凉州的大马是条支马和河曲马,塞外马的混种,这匹马是纯血的条支马。”
他弯下腰去抬大鼻孔的蹄子,还没有碰到蹄子又直起腰来,他用请求的眼睛看着马清。
马清从大鼻孔身上跳了下来。
方信,方琦和十名士兵在马清身后十步远的地方排列成扇形,他们依然举着弓。
马清朝他们挥了挥手。方琦和方信先收住了弓,其他的十名士兵才纷纷将弓收了起来。
弗拉弯下腰摸了摸大鼻孔的腿:“看,这腿就像石头一样有力。”他“啧啧”地抬起大鼻孔蹄子,用手摸着蹄子的边沿:“像水一样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