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进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告诉祖逖和皇甫重,善待俘虏,都带到渑池来。”
“诺。”宗进转身出了门。
王矩将包好的木盒子夹在腋下,就像拿着个宝贝似地跨出了大门。
“哈哈哈。”司马乂朝着屋外昂着头仰天大笑。
马清心里并不轻松,他转过身子看着墙上的地图。
“阿清,在想什么呢?”司马乂走到地图边。
“我在想,此时张方的精锐在做什么。”马清用手指着地图上的弘农。
“阿清,司马颙忙着安内。张方军的来不了这里。”司马乂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地图。
“安内?”
“秦州刺史王重,本名皇甫重,乃是皇甫商的亲兄,自小过继给了王家。孤的大军开拔之前,已经让他里应外合在秦州起事。”司马乂转过头来,睁着那双帅眼睛得意地说,“你说,司马颙是不是要安内?”
“殿下,马清不明白。司马颙麾下直属的州就是秦州和雍州。雍州刺史刘沈,秦州刺史王重既然都是殿下的人,当初为何不让两人同时起事?”
“你有所不知啊。司马颙这个人沽名钓誉,要向世人显示他爱才,其实疑心很重。刘沈和王重只是挂刺史虚名,根本指挥不动下面的太守。他们的权限,也就是州治所在的本郡,他妈的,他俩其实就是个太守。”司马乂转过身回到自己的案桌边坐下,他朝马清挥了挥手,“阿清,坐。”
马清在司马乂左边坐下。
“好钢用在刀刃上。当初我只让刘沈一个人发兵起事,就是将王重作为一支奇兵留了下来。我原是想,待我打到霸水时再让王重在司马颙的背后狠狠插上一刀。”司马乂将手巴掌比划成一把刀举起来朝前狠狠做了捅的动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司马乂咬着下嘴唇,“不过,现在他依然是一支奇兵。”
“殿下。”伍度的尖嗓门出现在门口。
司马乂扬起了头。
“雍州刺史刘沈已经被河间王杀了。”伍度那双白皙的眼睛垂着地拱手道。
“你怎么知道?”
“度在俘虏中甄别到一个校尉匡平,他说到此事,我把他带来了。”伍度转过身对门外伸着手招呼着,用平易近人的语气喊,“匡平,进来。”
一个穿绛色戎服,头上戴绛色幅巾,长着一张国字脸,比伍度高了一个头的大个子出现在门口。
司马乂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睛。
“此人乃刁默麾下的骑兵校尉匡平,刘沈的死他都看见了。”伍度指着大个子对司马乂道。
“刘沈,他怎么死的?”司马乂放在案桌上的手巴掌握了握。
“匡平,你把刘将军的事对长沙王殿下再说一遍。”伍度拽了一下匡平的衣袖。
“罪臣匡平拜见长沙王殿下。”匡平身子朝下一矮,先单腿跪地,然后是双腿,最后趴在席子上朝司马乂做了一个稽首礼。
“免了。”司马乂伸手做了一个起身的动作,“说刘沈。”
“刘将军是被河间王腰斩的。”匡平匍匐在地道。
司马乂握着拳头的手在案桌上敲了一下。
匡平匍匐着不敢说话。
“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司马乂朝匡平伸着脖子。
“刘将军麾下安定太守卫博率五千精兵先攻入长安,进到了距离河间王府只有一里的地方,可是城外的刘将军主力不继。后来冯翊太守何渊率军杀到,将这五千精兵全歼。大都督张方又率大军回到长安,和何渊夹击城外刘将军的主力。刘将军大败后率百人南逃,他逃到陈仓就被活捉了。”匡平双腿跪地,头冲着地上,抬着眼睛偷瞄了一眼司马乂。
司马乂用牙齿从里面咬住的嘴唇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
匡平不敢说话了,只是两只手撑着地垂着头。
“继续说吧。”马清道。
“河间王对刘将军说,孤对你不薄,你为何叛我?刘将军说,知己之惠轻,君臣之义重,沈不可以违天子之诏,量强弱以苟全。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葅醢之戮,其甘如荠。”
司马乂挺直的身子疲倦地在榻上矮了矮。他靠在凭几上,两只黑眼睛湿润起来。
“后来呢?”马清问。
“河间王将刘将军全身脱得精光,在雪地里用沾水的皮鞭抽打了他一百下。他血肉模糊,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当场昏死过去。河间王又用冷水把他浇醒,然后把他腰斩了。腰斩时让我们所有在场的校尉以上将领观斩。”
场上一片沉寂。
“他的子女呢?”司马乂的身子离开凭几,朝案桌边倾斜过来。
“不知道。”
“匡平,你抬起头来,看着孤。”
匡平直起身子,双膝依然跪着,用他那大脸盘上像小鸟一样的眼睛看着司马乂。
“你家是哪里的?”
“冯翊合阳,罪臣原在何渊麾下,后到了北地太守刁默麾下。”
“家中还有何人?”
“父母妻儿皆在。”
“匡平,司马颙如此对待忠义,天理不容。你若良知未泯,相信你内心自有分晓。这次孤领军西向,就是冲着司马颙来的。孤一定要灭了他,也一定会灭了他。”司马乂的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案桌。
匡平的小眼睛眨了一下。案桌上的一支毛笔滚落笔架。
“你的父母妻儿在等着你,孤放你回去。”司马乂将手肘放在案桌上,叹口气道,“唉,这些年人活着就不容易。你可以回去继续在司马颙麾下领俸禄,只是不要助纣为虐,不要和我的军队交战,你可能做到?”
“殿下慈恩,匡平感激不尽,绝不会助纣为虐了。”匡平在地上又做起稽首礼来。
“伍度。”司马乂朝伍度扬了扬头。
“在。”
“把马匹铠甲还给匡平,送他出城。”
“诺。”
“刘道真,刘道真…”伍度和匡平出去后,司马乂看着门外两人的背影不停地念着。
“人死不能复生,殿下也别太难过。”马清在司马乂身边劝道。
“刘道真因我而死,我如何不难过?”司马乂斜睨着马清用沙哑的声音说到。
“殿下,据匡平说刘将军死前的一句话,知己之惠轻,君臣之义重。他其实并非为殿下而死,而是为君臣之义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