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晚饭,小杰老公提前请假下了班,路上捎着公婆一并来,免不了本要早点来,公司太忙等的寒暄。
这时孩子哭了。小杰进卧室去喂奶,一小会,听到开奶粉盒的声音,尘翠芬紧着进了屋。
“她舅妈,你说有什么东西是比妈的奶还好的?”小杰婆婆朝门口看了眼,忍了忍,仍是没憋住,对张美英道。
“妈,喝奶粉是一样的。”小杰老公阻道。
“我这不也是疼孩子嘛,在医院里那几天,奶好的很,你也在的,医生都说这奶,轻轻一晃就出,孩子吃不了。回来好端端的,也没人惹,硬生生把奶哭没了。”
“我们都是女人,都生过孩子,孬好的话,男人们不体谅,他们说,我们可不能说。”张美英道。
三个男人私下里什么荤段子不讲,现在仿佛圣洁的听不得奶,互相劝着端酒杯、夹菜。
“她舅妈,你说的对,我们都是女人,都生过孩子,也都最疼孩子。一辈子吃了多少苦?担了多少惊?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孩子吃好、穿暖、不生病,奶孩子不就是第一步吗?”婆婆用了很多问号,但没有一句问句,但都是陈述。
“是啊,一辈子吃了多少苦?担了多少惊?我们已经很难了,怎么还去为难那口奶呢。”张美英道,开始皱眉。
“不是那口奶,是那奶代表了一个当妈妈爱孩子的心,谁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能控制控制嘛,都当妈妈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阿姨,”尘黛忍不住道。“你现在还来月经吗?”
“咳,咳~”小杰公公假装咳嗽。
“爸,这鱼做的真不错。”小杰老公手足无措让道。
“没水了,我去烧水。”赵书海掀开茶盖,道。
“这孩子,问这干什么。”小杰婆婆恼羞道。
“来月经前,心情会很糟糕,莫名烦躁,这是激素原因……”
“不会啊,我来例假,我照样喝凉水,挽着裤腿下河,一天班也不拉,我们那时候女人能顶半边天,我都不知道肚子疼是什么。”
“这是你的幸运,你不能把你的幸运当作普世真理,当作别人的起点。”
“不只是我,你问问你妈,你姑……”
“我疼,我每次都疼的要死要活。”张美英道。尘黛记忆中,从未见过妈妈痛经。
三个男人几乎要离桌。
“你有怕的动物吗?比如我妈怕蛇,你怕什么?”尘黛换了问法。
“我怕……我也怕蛇,我怕没有腿和很多腿的,比如豆虫。”小杰婆婆说完,先自身冷了一身起皮疙瘩。
大家重新正常眼光对视,终于不再将生理期拿到桌面上讨论。
“豆虫有什么好怕的,肥肥胖胖,而且高蛋白,很有营养的。”尘黛故意发出“你也太小儿科了吧”的笑声,“现在正是豆虫最好时候,姑父你明天去菜市场买点回来,炸炸,让阿姨尝尝。”
小杰婆婆的身子已经不自觉往后挪了。
“行啊,我最爱吃豆虫了,还有蚂蚱、蝎子、蚕蛹、青虫,明天我们来个昆虫宴。”赵书海接话。
“尘黛尘屿小的时候,捡一只豆虫,能玩半天。”张美英道,“小孩子都敢玩的东西,咱都老么咔嚓眼了,什么没见过,还怕这?”
“阿姨,如果屋里所有人都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很烦。”尘黛道。
“孕期不只是单纯多了一个珍贵的生命,雌激素在怀孕早期,是以隔天翻倍的数值在增长。黄体酮、甲状腺素、松弛素、胰岛素、催产素、催乳素等等激素水平都在增高,怀孕十个月产生的雌激素比平时,就是不怀孕期的几十年所产生的激素的总和还要多。”尘黛趁机科普。
“当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这些激素会断崖式下跌,每个人承受下跌的能力及感受是不一样的,就像你很怕豆虫,我就不怕一样。产后抑郁不是你说的,怎么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它不仅仅是一个心理问题,它有生理基础在这。”
“退一万步讲,即便就是单纯的心理问题,你不会去指责一个身体生病的人,说你怎么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那你为什么要去指责一个心理生病的人,说你怎么不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我没有说要去指责谁,现在的条件比起以前好多了,我只是不明白。”
“那您意思是,物质条件差的人比条件好的更应该抑郁。实际上,学历、年龄、婚姻、城市还是农村,抑郁的患病率并没有哪个更高哪个更低,唯一有差异的,就是性别,女性比男性更高。”
小孩哭了,张美英进去,小杰老公也起了身,要过去看。
“哥。”尘黛道。
小杰老公停下来,看着她。
“你晚上不在那个房间。”尘黛指指卧室。
“他要上班的,晚上孩子哭闹,休息不好,再说他在也没用。”小杰婆婆道。
“姐姐需要陪伴,陪伴本身就很重要。”尘黛对着姐夫,继续说。
“我能陪,养孩子我都懂……”婆婆还没说完。
“嗯,我知道。”姐夫道。
尘黛想起,姑姑说小杰的婆婆能将儿子、丈夫的话都接走。
尘翠芬将小孩抱到了客厅,所有人迎了过去,大家不自觉扬起嘴角,逗弄着孩子,宝宝胖胖呼呼,笑起来左边有个小梨涡,十分可爱。
小杰婆婆打开手去抱,尘翠芬稍偏身躲开了。
“谁的孩子谁疼,我的孩子我疼,哦哦哦~”尘翠芬对着孩子道。
“谁不疼了?”小杰婆婆抛开指桑骂槐,直接问。
“你也不用在这里怨天怨地,也用不着不明白这不知道那,我来了,就不麻烦你了。”
“我捂着我的良心说,我对小杰和孩子,绝对是尽了心下了力地伺候,她月子里的恶露内裤,都是我一条一条手洗。”
“恶语伤人六月寒,先管好你的嘴……”
“我这人……”
“来吧~”小杰皱眉,碰碰尘黛。
尘黛在卧室,试戴小杰送的首饰。
“我听见你说的了。”小杰忽然道。“我晚上真的很崩溃,尤其是想到他躺在另一张床上,呼呼大睡的样子。”
“不想说?”尘黛问。
“我就是不说,我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可能并不理解这个事情。”
“他为什么不理解,他凭什么不理解,他越不理解,我就想用最痛的方式让他理解。”小杰的眼泪情不自禁冒出来,完全不可控。
尘黛虽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目睹眼泪的过程,最能迸发共情力量,尘黛递了纸巾过去。
小杰捂着脸哭。
外面的人全都安静了。
等她从崩溃的山顶,开始慢慢往下降。
晚上,尘黛和张美英睡一个房间。尘黛打开电脑,点开对抗产后抑郁的ppt,一页页翻,真如陈换换所言,完全是完美的课件。
“你做的?”张美英问。
“嗯……一部分。”
内容是她做的,图片是她找的,把这些合成到ppt,是李明澈做的。非血缘里,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爱她。
“我想说给他们听听,你觉得怎么样?”尘黛犹豫道,“会不会让人烦?”
“不但要当面说给他们听,还要揪着他们的耳朵讲。”
尘黛看着张美英,咯咯笑。她总是这么勇敢。
第二天晚上,等所有人再次聚齐,尘黛像上课一样,定了45分钟的表。她从产后抑郁的概念,讲到家庭支持系统。
“姑,你的更年期激烈吗?”
“打结婚起,你姑就一直在更年期里。”赵书海道。
“我在娘家的时候好得很,怎么到你家就性情大变了?”
尘黛和张美英在那待了五天。一起去医院,一起看孩子,一起出门晒太阳,看着这座六朝古都,聊小如尘埃的渡东庄,讲已经发生的过去和可能的未来。
小杰的婆婆和公公偶尔过来,如果冲突不可避免,先回避也是一种办法。
走的那天,姑姑早上五点便起了床,蒸了胡萝卜肉馅小包子,打五谷豆浆,送张美英和尘黛坐车。她们走后,姐夫搬过来住。
尘黛回到学校,除了准备期末考,也会刻意拍岭北的小吃和老街发给小杰,这是她的家乡。
“岭北的月亮和首都的月亮难道不是同一个?”李明澈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道。
“这个暑假,我们班的人基本都不回家。”尘黛道,咬一口冰淇淋,抬头看月亮。
“为什么?”
“想下一步呗,多数在考研,也有准备考编、留学或者找实习单位。”
“嗯。”
“你不问我要干嘛?”
“你要干嘛?”
“我不回湜渊。”
“……”
李明澈想过,她不回去,也想过她回去。
“我回去,你还怎么养我。”
“……”
李明澈知道,她不回去是为了他有更好的发展。
“我去兼职的旅行社工作怎么样?文案策划之类。”
“你肯定没问题。”
“我没有想好,更长远干什么。”尘黛道,橡极了站在屋顶看烟花的小姑娘,仿佛从未长大。
“想那么远干嘛。”
“可她们知道,黄梦萍考研,换换当老师,尘英已经开始实习,姜娜都当老板了,你也知道,你比所有人知道的都早。”
“互补。”
“什么?”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