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
前唐由盛转衰的关键人物。
一首不第后赋菊,宛若索命的魔音,血淋淋的屠刀,将整个大唐盛世撕碎,沾染无数世家大族的鲜血。
黄兆惊于这位大周宰相,竟然能将自己的身份家事调查得如此详细之余,更多的是疑惑。
他并不担心对方那自己的家世来做文章,且不说黄巢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人物。
换而言之,如果没有黄巢掀起农民起义,将盛唐掀翻,未必就有现在的大周。
再说从古至今,还没听说过哪一朝哪一代,有人因为几百年前的祖宗造反而获罪。
因此黄兆爽快地点头:“没错,我祖上正是唐末的反贼黄巢。”
桌上的鸡鸭鱼肉疯狂地进入他的肚子里,满嘴的油水,就连掉在桌上的菜,他都会捡起来放进嘴里。
寒门出身的黄兆,深知一粟一米来之不易,大小就养成勤俭的习惯。
苏文并没有举动投之以任何的鄙夷之色。
“你的家境很差,自小就没了父亲,全靠阿母养蚕织布赚取微薄的银两,维持着一家的开销。”
“你还有个妹妹。”
“嗯。”
“她叫黄葵,今年十五岁,长得和阿母有七分相似。”
黄兆道:“等我高中,就把她们接到玉京城来。”
“你怎么肯定自己就能高中?”
苏文好奇。
黄兆表示自己没有理由,就是觉得能。
“你的文章我已经看过了。”
苏文赞许:“写得很不错。”
“经过庄夫子和太学殿三十四位大学士的点评,共同钦点你为头名状元。”
“真的?”
黄兆大喜,寒窗苦读二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一日吗?很快,他敏锐地抓住这句话的另一个重点。
庄夫子没事
那么外面的都是谣传。
不过黄兆转念一想,如果庄夫子当真没事的话,今天为何不露面?而是让那些考生在皇宫门前静坐。
只有一个可能
夫子被刺杀不是假消息
他道:“夫子的伤势如何?”
作为天下读书人的榜样,庄夫子不拘一格的性格,更是让他在寒门士子中的影响力极大。
黄兆也不例外
对于镜湖书院的壮夫子,从始至终都抱着尊崇仰慕的心态,寄希望于有一天能在庄夫子门下听候教诲。
“唉。”
那位大周宰相轻轻摇头:“昨夜庄夫子就殒命于刺客之手。”
“对方是一尊神话境的强者。”
神话境?
黄兆呆若木鸡。
“他们的反扑来得太快了。”
苏文提起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无奈道:“快到连我都没有预料和防备。”
“是他们吗?”
黄兆回过神来,仰头将杯中酒水灌入嘴里,神情失落:“是他们吗?”
“是。”
苏文点头。
“那么今天的事,也是他们的手笔?”
黄兆的眼神中,有股深深的无力。
“相爷打算怎么应付?”
苏文拿起筷子,夹了块肉递进嘴里,无所谓道:“他们要闹,便闹吧。”
“本相总不能出动神武卫和禁军将他们全杀了吧。”
“如果真那样做,天下的学子,恐怕真的要揭竿而起了。”
黄兆眉头紧锁:“我想他们不会甘心于静坐,等朝廷被逼不得不公布夫子死讯的时候。”
“这些人恐怕会直接将矛头指向相爷。”
“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后果。”
苏文神色淡然:“这个人不能是陛下,只能是我。”
苏文一旦失势,就意味着相党的蛰伏,朝廷短时间之内不会继续在明面上提及打压世家豪门之事。
而黄兆的头名状元,恐怕也要跟着落空,更重要的是朝堂中,将没有黄兆施展自己才华抱负的一席之地。
他神情沮丧,桌上的佳肴也味同嚼蜡。
“怎么,怕了?”
苏文打趣:“如果你真的想为天下百姓做点事,岂能遭遇些许挫折就颓废。”
“我能做些什么?”
黄兆问道。
“你很重要。”
苏文的目光直视黄兆,眼神是如此的锐利,就连正午的日光都要逊色三分。
那个男人,似乎想要透过自己眼睛,将自己的心思和想法看透。
黄兆鼓起勇气,和苏文对视。
数息之后,那位大周宰相脸上的笑意散去,化为凝重之色。
你很重要这四个字,让黄兆满头雾水,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区区一个无名小卒,究竟能有多重要。
“你知道本相为何要请庄夫子出山担任礼部尚书吗?”
苏文眼中的锐利神光散去,一切恢复寂静,这位大周宰相偏过头去,看着湖面荡漾着的些许昏暗月光。
“大周已经到了大厦将倾的时候。”
“世家和豪门,对上侵蚀皇权,窃取朝廷权柄,对下兼并土地,搜刮民脂民膏。”
“他们就像寄生虫,吸附在大周这个巨人的身上,不停地吞噬着鲜血。”
“巨人越来越疲惫消瘦,而他们则越来越肥硕。”
“不久的将来,它们会彻底吸干这个巨人。”
黄兆默默地听着,没有插话。
“神武十二年。”
“本相在叶相赴死前一晚,在天牢中和他见了一面,谈到了这个问题。”
“摊丁入亩,减免赋税,奖励耕种,取消豪门官绅不纳税的特权。”
“打击世家大族,一步一步将他们搜刮田的财富拿回来。”
“先帝驾崩之后,天顺帝君登基,和我君臣二人之力,平魏文通之乱,收天下兵权,巡查江南,镜州,沧州,沧澜州,包括淮州府之行。”
“请夫子出山,担任礼部尚书,主持秋闱,为接下来的九品世家制度做准备。”
“本相以为胜券在握。”
苏文自嘲:“可惜啊。”
“我太小看他们了。”
“夫子一死,反而弄巧成拙,本相势必要在朝廷中隐匿一段时间,借此平息动乱。”
黄兆听得心潮澎湃,哪怕天下读书人都在骂苏文,可他依旧觉得,苏文的成就和高度,已经站在的古往今来无数读书人的最巅峰。
“相爷需要我在朝中扛起大旗?”
黄兆问道。
“不。”
苏文摇头:“这一战,是本相输了,是他们赢了。”
“你的文章很出彩,但很长一段时间内,整个大周朝堂,都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最起码明面上没有。”
“如果你非要站出来扛旗。”
“那么。”
他悠悠道:“你很快就能见到夫子。”
“一步错,步步错。”
苏文:“还是我大意了,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暴露了自己的目的。”
“从而让那些世家豪门有所警惕。”
“那我去哪里?”
黄兆问道。
“回去。”
苏文开口。
“回哪里?”
黄兆疑惑。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或许是瞧见了他眼中的不解和疑惑,苏文沉声道:“温和的策略已经没办法解决困难的时候。”
“就只有选择最简单,最粗暴,同时又是最有用的办法。”
“杀。”
一个杀字,顿时引来可怕的杀意,笼罩整个凉亭,湖中掀起浪涛,晚风呼啸,冰冷刺骨。
黄兆如堕冰窟,瑟瑟发抖。
杀气来得快,消退得也快,如潮水般散去,周围天地恢复正常。
黄兆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打湿。
他终于切身地体会到这位大周宰相那冠绝天下的武力。
太强了
太恐怖了
“相爷要带兵,血洗天下的世家?”
他强忍着恐惧:“可如此一来,恐怕会逼得他们造反。”
“没错。”
苏文眼神赞许:“你很聪明。”
“如果由我来带兵,展开这张屠杀,那么天下的世家必反,同时他们还会占据大义。”
“他们联合起来的力量,足以将大周掀得天翻地覆。”
“所以。”
“不能由朝廷出手。”
“那让谁来?”
黄兆隐约有些猜测。
“你。”
果不其然
苏文的目光再度看过来,同时款款而谈:“此次秋闱,朝廷所录取的考生,将全部是达官显贵和豪门世家子。”
“一个寒门都不会有。”
“而你。”
“黄巢后人,重蹈覆辙,因朝廷不公,因世家豪门的排挤,从而落第。”
“愤而从玉京城离开,回到淮州府之后,号召乡邻起兵造反,势要和黄巢一样,将天下的豪门世家杀得干干净净,将这腐朽的天下掀得天翻地覆。”
这位大周宰相的声音,具有某种魔力,让黄兆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半晌
他才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表情惊恐,脑海中依旧残留着许多血腥的场面。
“苏相。”
“您这是让我造反啊。”
黄兆表情僵硬。
“没错。”
“本相就是要让你造反。”
苏文点头:“这反造的越大越好,杀的世家越多越好。”
“我会给你人,给你兵,给你钱财,甚至给你甲胄。”
他起身,背对着黄兆,面朝湖泊,远眺夜幕中模糊的玉京城,悠悠道:“你会背负骂名,会成为屠夫,成为刽子手,就和本相现在一样。”
“但我可以保证,你会善终。”
“善终?”
黄兆满脸苦涩。
苏文转过身来,看着他,双手抱拳,躬身行礼:“我这一拜,是为了大周社稷,为了天顺帝君,为了大周苍生百姓,更是为了我自己。”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吗?”
黄兆瘫坐在凳子上。
而苏文则一直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