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黑塔地下三层。
昏暗的室内只燃着几盏不甚明亮的蜡烛,在淡银色的一泓清泉中折射出幽幽的光亮。
已经靠生命之泉将体内的毒素代谢出来的门罗慵懒地靠在粗糙的墙面上,手里把玩着一个装着薄薄一层深紫色粉末的透明小管,有一搭没一搭地指挥着跪在池边有条不紊向生命之泉里面添加异植的神父们。
对坐在泉中身着白色纱袍的人调侃道:“您这一回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仅美人没有抱到怀,还把身体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伤口愈合的痛苦并不好受,尤其对于加斯科尔这样病弱的人来说,浸在泉中不亚于待在岩浆里面被不断灼烧,听到大主教带着嘲讽意味的话,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两个字:“……闭嘴。”
门罗已经习惯了自家圣子那糟糕的脾气,并没有把他的呵斥放在心上,反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您这次受的伤可不是什么小状况,需要的这些异植甚至整个黑塔都凑不齐,其中的几株还是我跟总部申请的。”
“那几个老头子也就顺理成章知道了您受伤的消息,这时候正拷问我呢……为了您的任性我可被骂得狗血淋头呢。”
等了半天却没有再等到圣子的回复,大主教撇了撇嘴,仗着他无暇顾及自己,小声吐槽道:“就您这样阴沉古怪的性子,别说小美人了,要是我也不会选……”
“滚出去!”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迎面飞来的一个托盘砸了过来,而被抢夺了手中物品的其中一位神父正惊恐地看向这边,而当事人却不慌不忙地向后撤了一步躲开攻击,看着随着托盘散乱一地的异植,惋惜道:“这些异植可是我辛辛苦苦跟总部那边申请的,您竟然如此不珍惜吗?”
说着脚步轻移,不偏不倚地踩在其中一株术罗花上,红色的花汁在地上划过一道刺眼的痕迹,笑眯眯地应道:“遵命,圣子殿下。”
说罢,真的就这么慢悠悠地踱步出去,只留下那位被迫终止手上工作的神父苦着一张脸犹豫要不要上前捡起这些被无情踩到脚下的珍贵异植们。
加斯科尔没有心思和门罗计较,竭力忍耐着身体被不断摧毁又重新愈合的痛楚。
事实上,自从他觉醒神力以来,每隔一个月都要承受这样的过程来增强神力与现在身体的契合度。
肉体凡胎被迫承载暴虐的神力,让这具身体一直处于虚弱之中,甚至连站起来走一步都会因为钻心的疼痛而昏厥,不得不依靠轮椅行动。
在这种反复煎熬的苦痛中,加斯科尔的神智渐渐模糊起来,在这一时刻,他难得地回想起了一些属于祂的记忆。
在祂还是他的时候,他的视角里,永远是一道身影的背影和侧脸,似乎在漫长的时光里已经习惯了追随坐在高台上的身影,甚至连在祂无法察觉的时候,偷偷抬头看一眼的心思都恐怕会玷污了圣洁的神明。
然而就是祂这样珍视的神明,却在认识了另外一个和他没有什么不同的人类之后,会露出和凡人别无二致的真切笑容。
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神走下了高台,牵起另外一只手,然后变得越来越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族,甚至和每一个不成熟的青年虫族一样会下意识地用视线追随自己的心上人。
——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加斯科尔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来自他的那种在心中翻涌的愤怒与……嫉妒,这些激烈的情绪并没有被一向以忠诚可靠的形象示人的骑士长显露于人前,而是默默藏在心里,独自一个人忍受被不断积累的负面情绪像是毒汁一样腐蚀着心脏的痛苦。
后来,他得到了一个可以和神并肩的机会,面对这样一个外表光鲜亮丽内在却早已经发烂腐臭的诱惑果实,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咬了一口。
于是,他就这样成了祂,站到了曾经自己宣誓要用生命守护的神明的对立面。
代价是——被用背叛换来的、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昼夜不停地折磨着,直到随着神族们的陨落这样的痛楚才终于停歇,这一切仿佛终于迎来了终结。
可加斯科尔知道,这场横亘了千年时光的折磨并没有结束,它随着神力在自己身体里的复苏而伸出了自己的触角。
但,那又如何?
加斯科尔被雾气氤氲的面庞上浮现了一抹扭曲的笑容,让这张温润俊朗的脸变得有些狰狞。
在他旁边侍奉的神侍们面面相觑着,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惊扰了这位脾气古怪的圣子殿下。
这次他终于得到了再次见到神的机会,虽然还是被那个肮脏的渎神者抢了先机,可这一世的他不再是那个卑微的骑士,而是拥有两世记忆和一身不属于这个世界力量的——“神”。
“哦,你是这么想的?”
就在他心中情绪翻涌的时候,脑海里面突兀地出现了一道男人戏谑的声音。
加斯科尔睁开了那双无神的淡红色瞳孔,对此却并没有多少慌张。
“你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呢?”他甚至还有心思猜测着来人的身份,“在曾经的神族里面能够悄无声息进入我的‘神域’里面的也只有几个而已。”
“呵,”来人似乎觉得很好笑,“‘神域’,你们这些伪神也好意思用这样的称呼。”
听到他这样轻蔑的评价,加斯科尔却没有多少恼怒,不可置否,“真正的神已经抛弃了祂的信徒,又有谁会计较这么多呢。”
在另外一个世界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的龙崎听见他的回答挑了挑眉,将手中的文件向前翻了一页,看着照片上面容貌俊朗,一副稳重可靠模样的骑士,叹了口气。
“我实在无法理解你这样人偏执的想法,可以忍受祂的眼中没有你,但是当祂的目光看向别人的时候,竟然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