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姑娘正对着镜子卸妆,闻言头也不回地接口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阿狸姐可是咱们春台戏班的台柱子,又有小侯爷捧在手心里宠爱,有人想多了解阿狸姐,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嘛。”
许阿狸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语气满不在乎,轻飘飘地说道。
“咱们这戏台子,本来就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进进出出的,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有什么可奇怪的。”
说着,她从牡丹手中接过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起眉眼间的油彩。
艳丽的水粉胭脂被擦落,混着水珠滴落在面前的桌子上,很快洇出点点暗红的痕迹。
“阿狸姐说得在理。”那个姑娘又附和,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哎,咱们这种身份,不过是被人看不起的戏子罢了,哪能像侯爷夫人那样,生得高贵冷清,浑身不沾染一丝尘埃呢。”
许阿狸擦拭的动作陡然一滞,握着湿毛巾的手用力收紧,指节也跟着泛白。
铜镜中,她的脸还残留着斑驳的油彩,眉心却已狠狠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心里很清楚,像沈知念那样出身尊贵又气质清高的人,确实是跟她们这种底层小人物不同。
可那又如何?
沈知念纵然是高高在上,不惹尘埃,还不是被宋鹤鸣弃之如敝屣?
许阿狸的唇边浮起一抹冷笑,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身为高门贵女,却整日围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打转。
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想想也着实是既可怜又可笑。
她似笑非笑地勾起一侧唇角,缓缓转头,目光如针芒般射向刚才开口说话的人。
“戏子,也并非都该被人轻贱。有的戏子能惹人垂爱,风光无限,而有的呢,却只会自怨自艾,把自己的职业说得低贱不堪。”
那人被这目光一盯,顿时慌了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道:“阿狸姐,我……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没别的意思,我……”
“唱戏,是我打心底里热爱的行当。”
许阿狸把头上发饰轻掷在桌面上,慢悠悠站起身来,提高音量呵斥道。
“我绝不容许有人一边靠着这行吃饭,一边又在背后诋毁!出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那人妆容才卸了一半,脸上还残留着斑驳的油彩,被许阿狸这一通呵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许阿狸余怒未消,她一把将手中的毛巾狠狠砸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脑海中又不断翻涌马球场上的场景。
宋鹤鸣看向沈知念好像比前几日关切了一些。
她暗自思忖,一定是她最近对宋鹤鸣太过主动,没掌握好分寸。
许阿狸缓缓抬头,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
精致俊俏的脸庞,眉若春山,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
这双眼睛,是她十几年来在戏台上日夜苦练眼神的成果。
可此刻细细端详,她却觉得似乎少了往昔那股子英气,没了曾经在台上睥睨众生的飒爽。
她对着镜子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随后,转过头,目光落在一旁的小厮身上,吩咐道。
“待会儿你去跟小侯爷说一声,就说我突然有些身体不适,先行离开了。”
小厮哎哎两声,没敢再多说。
许阿狸说完,起身正欲离开,牡丹小跑着跟上来:“阿狸姐,你身体不舒服,我陪你走一段吧。”
……
春台戏班戏台下。
宋鹤鸣半倚在前台的软榻上,正眉飞色舞地跟邻座的人高谈阔论。
“那周明远不过花拳绣腿,三招就被我掀翻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扯着嗓子直嚎‘救命’!”
邻座压低声音:“小侯爷这般当众折辱周公子,就不怕尚书府秋后算账?”
“算账?”宋鹤鸣嗤笑一声,将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
“我姑姑是荣妃娘娘!况且那畜生当街强掳十二三岁的女童,若不是我撞见,一条鲜活人命要毁在他手里!”
他话音刚落,小厮脚步匆匆地来到他身旁,弓了弓身子,轻声禀报道。
“小侯爷,阿狸姑娘说她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已经先走了。”
宋鹤鸣微挑了下眉,原本散漫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小厮身上,问道:“先走了?她走了多长时间了?”
“回小侯爷,已有一炷香的工夫了,她回城郊的宅子去了。”小厮按照许阿狸的要求,一字不差的答道。
宋鹤鸣“唰”地一下站起身来,追问道:“是怎么个不舒服法?”
“阿狸姑娘说他有些头疼。”小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应。
“我知道了。”宋鹤鸣微微颔首,旋即转头吩咐道,“长乐,你待会让马夫把马车赶过来,我要找个大夫一同去瞧瞧她。”
……
宋鹤鸣离开不久,沈知念的马车就回到了沈府门前。
她下了马车,又转身看着春喜:“春喜,明日你还是去陈伯的药材铺子等我,然后我们一道回侯府。”
春喜点头应下,又随着马车回了城东的宅子。
沈府对面,迎春楼。
裴淮年一袭墨色长衫,静静坐在窗边,修长手指轻搭茶盏。
从他的位置,可以清晰看到沈府大门。
不多时,沈知念的马车在门前停下,之后一行人进了沈府,马车又往城东的方向开过去。
他蓦地想起来那次去陈柏山的中药铺子。
当时恰好迎面和沈知念擦肩而过。
她那日也是穿的这身衣服,身上带着一股浅淡的中药香气,幽幽钻入他的鼻腔。
当时,陈柏山抬眼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后打趣道:“哟,你怎么舍得从北疆回来了?那儿的风沙还没把你这张脸给吹糙咯?”
裴淮年神色平静,淡淡回应:“回京复旨,皇命难违。”
“哼,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把衣服脱了。”陈柏山瞥了他一眼,转过身,伸手在一旁的盒子里翻找着药材:“露出左臂来。”
裴淮年笑笑:“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说罢,他抬手解开衣扣,将上衣脱下,露出线条流畅的古铜色左臂。
那上面,一道触目惊心的长刀伤口横亘着,纱布间隐隐有血迹渗出。
“受了这么重的伤,就该好好找个地方静养着,还千里迢迢地赶回来……”
陈伯一边数落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揭开他伤口上的纱布。
看到伤口的状况,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只是千里奔波的事儿,你这两日怕是动气用力了吧?伤口都有些恶化了。”
裴淮年忍住肩膀上的疼,突然想起来那匹奔向沈知念的烈马。
那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要保护她。
于是,拼尽全身力气,凭借着多年征战沙场的矫健身手和无畏勇气,硬生生在极短的时间里将那匹发了狂的烈马逼停。
他不敢细想。
若是他当时没有恰好经过,沈知念会遭遇怎样的危险,一想到她可能会受伤,他的心便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正出神间,两个身着一黑一白劲装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面前。
两人微微颔首。
“将军。”
“将军。”
裴淮年淡淡嗯了一声,眸色带着凌厉墨色。
“据说有一批货会走山路从北兴去木府,明日途径南洲,你们二人从春山路上提前设伏。”
“好的,将军。”两人拱手。
……
太阳下山,天色渐晚。
刚拐进一条巷子,许阿狸就敏锐察觉到两个满脸凶相的男人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她们停下,那两人也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