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畔,灯影如昼,琅琊王氏的“听涛阁”悬于秦淮河上,十二盏琉璃灯映着水波,将谢琰的玄色广袖染成流动的墨玉。王若雪的素白衣裙掠过九曲桥,腰间璇玑佩与廊柱上的寒梅纹暗合——这是她自洛阳带来的北魏纹样,此刻却在南朝门阀的夜宴上,显得格外清冽。
“王姑娘久居北朝,可懂我南朝‘闭关于江,自守天险’的妙处?”谢琰的指尖划过青玉棋盘,黑子在“长江”棋位布下“连环阵”,“北人嗜盐铁,南人重丝茶,本可各安其道,何必强求互通?”
王若雪的算筹在掌心轻响,排出“盐铁论”的南北互易图:“尚书大人可知,太武帝当年开凿‘平城渠’,用北魏的盐,换南朝的桑种?”她忽然指向窗外,朱雀桥下的漕船正载着胡麻与蜀锦,“如今苍狼原的羊毛,已能织出比吴绫更细的绢,而建康的茶叶,早顺着寒梧渡,泡软了柔然的奶酒。”
谢琰的眉峰骤紧,手中玉珏重重扣在“淮河”棋位:“南北之争,在天险,在人心,岂能用商道衡量?”他的目光扫过宇文渊腰间的寒铁戟,“何况北朝有破虏戟,南朝有白无常——”
话音未落,梁上忽有白影闪过,两枚淬毒袖箭分取王若雪面门与心脉。宇文渊的戟风骤起,寒铁戟尚未出鞘,戟穗已卷住袖箭,鲛人血浸过的穗子竟将毒液吸收,在青砖上烫出“无常”二字焦痕。
“好个‘闭关自守’,却用北朝鲛人血炼毒。”宇文渊的声音混着琉璃灯的爆裂声,望向谢琰袖口翻出的无常纹,“尚书大人的‘白无常’,可是用天机阁失落的‘鬼面机关’所制?”
苏绾的红衣忽然从梁柱间翻落,九节鞭化作“辨伪锁”,缠住刺客手腕时,竟带出半幅《长江布防图》:“陈公子,劳你看看,这图上的‘采石矶暗桩’,可与当年天机阁的‘归雁阵’方位相合?”
陈庆之的白衣如鹤掠水,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面正是南朝水师布防图:“苏姑娘好记性,这‘鬼面机关’的枢轴,分明刻着令尊苏烈的‘机括十三式’。”他忽然望向谢琰,“尚书大人私盗天机阁典籍,该当何罪?”
谢琰的面皮骤然青白,却仍强作镇定:“南朝自有南朝的规矩,北人不必——”
“规矩?”宇文渊的戟尖轻点棋盘,将“长江阵”搅成“互市图”,“太武帝与梁武帝曾有‘钟离之约’,言明‘盐铁互易,胡汉同耕’。”他取出片梧桐叶,叶上显形的密诏盖着孝明帝与梁武帝的双印,“如今贵国水师却在采石矶截杀北朝商队,莫不是想让‘钟离之约’,化作这棋盘上的残棋?”
更鼓三声,听涛阁外忽然传来喧哗,朱雀桥上的百姓举着寒梧灯顺流而下——那是苏绾趁乱让天机阁弟子布下的“归心灯阵”,每盏灯上都绣着南北合璧的纹样。谢琰望着灯影里的寒梧与朱雀交辉,忽然想起密藏的“白无常”令牌上,也有相似的纹路。
“尚书大人若执意闭关,”王若雪忽然按住宇文渊的戟柄,算筹在棋盘排出“南北和”三字,“不妨算算,贵国湘东王的‘岭南盐道’,还能撑过几回北朝的风雪?”她的璇玑佩忽然发出微光,“琅琊王氏的商船,今早刚从番禺带回波斯琉璃,其中三箱,可是要献给太后的寿礼。”
谢琰的后背骤然沁出冷汗,他终于明白,这场夜宴的论道,从来不是口舌之争——宇文渊的盐铁策,王若雪的算筹,苏绾的机关,早已与南朝门阀的利益,在秦淮河的灯影里,织成了无形的网。他忽然起身,广袖拂落棋盘:“夜深露重,某家身体不适……”
“尚书大人留步。”宇文渊的戟穗扫过刺客遗落的无常令牌,“在下此来,除了论道,更想讨教——”他的目光落在谢琰惊恐的眼底,“天机阁前阁主苏烈的死,与贵府的‘白无常’,究竟有何干系?”
是夜,朱雀桥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听涛阁的琉璃灯,仍在风雨中明灭。宇文渊望着谢琰离去时颤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鞋底沾着的朱砂,竟与苏烈棺木中的毒粉相同。苏绾的机关匣在掌心轻响,里面收着从刺客身上搜出的半枚齿轮——那是连接南北秘辛的关键。
秦淮河的水,倒映着寒铁戟与朱雀灯的影子,宇文渊忽然想起王若雪在洛阳说的话:“南朝的门阀,比北朝的柔然更难破,因为他们的刀,藏在诗酒里。”他握紧令牌,上面的无常纹与寒梧纹,在夜色中渐渐模糊,却又在戟身的古篆反光里,显出“南北”二字的重叠。
朱雀桥的夜风送来更鼓,宇文渊知道,这场门阀夜宴,不过是江南迷局的序幕。谢琰的“白无常”,苏烈的旧案,还有陈庆之袖中未展的《长江图》,都将在这烟雨江南,与他的破虏戟,展开一场比塞北风沙更复杂的博弈——而他手中的盐铁策,终将化作破局的利刃,在门阀的迷雾中,劈开一条让南北百姓共饮一江水的通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