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丫踮着脚看完告示,手心沁出热汗。
她正好十五岁,学堂里就数她认字最多。
回家路上,她看见隔壁王婶正揪着女儿的耳朵骂:\"早让你去学堂偏不听!现在可好,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春桃连夜给女儿赶制新衣裳。油灯下,她咬着线头说:\"娘给你绣朵梅花在衣角,到了考场上别慌。\"宋老太在里屋和几个儿媳摔摔打打:\"当初也没说不让四丫她们几个去,是你们说女娃学了也不能科举,只送自家男孩去的!\"
宋老头闷头抽旱烟,突然说:\"明儿我借驴车送大丫进城。\"
考试那日,纺织局门口挤满红着眼眶的姑娘。
有人临阵磨枪捧着《三字经》啃,有人急得直跺脚——她们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
宋大丫提笔蘸墨时,发现考题竟都是学堂里学过的。她听见监考嬷嬷对旁人点头:\"这丫头字写得周正。\"
放榜那日,武家庄炸了锅。
宋大丫不仅考上了,还得了头名。县太爷亲自给她披红挂彩,赏了五两安家银,说是要重点培养进去就管人。
当初没让女儿上学的人家,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苏家三妯娌扯着丈夫闹分家——她们的女儿连考场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宋大丫离家那日,纺织局派来的青布小轿停在村口。
春桃把腌好的梅干菜塞进包袱,宋老太突然往孙女手里塞了一两银子:\"在外头...别饿着。\"
宋大丫第一次往家捎钱时,春桃手都在发抖——足足二两银子,够买三石上好的稻米。
连向来板着脸的宋老太都惊得张大了嘴:\"这...这抵得上咱家地里刨食一年的收成啊!\"
年节时宋大丫坐着纺织局的马车回村,掀开车帘那刻,蹲在村口嚼旱烟的老汉们差点认不出来。
原先瘦得像豆芽菜似的丫头,如今穿着纺织局统一发放的靛青细布衣裳,脸蛋白里透红,发髻上簪着亮闪闪的银簪子——那是她用头月工钱给自己买的。
村里小媳妇们偷摸着比划,那衣裳料子比县里布庄最贵的还细软。
最热闹的要数宋家院子。
从前连宋老太都嫌晦气的\"绝户头\",如今门槛都快被媒婆踏平。
东村地主家想聘去做少奶奶,西镇油坊掌柜要娶当续弦,连县丞师爷都派人来打听。
宋老太把茶碗掼得叮当响:\"急什么?我家大丫现在月月往家拿真金白银!\"
转头却给孙女炖了老母鸡汤,油花飘得能照见人影。她笑着道“我家大丫好不容易回来一回,当然要做些好的。”
开春学堂再开学时,院里破天荒挤满了扎小辫的女娃娃。
王婶把女儿往先生跟前推:\"先生千万严加管教!\"连最抠门的苏老汉都咬牙买了笔墨——他亲眼看见宋大丫给娘家捎回的绸缎料子,阳光下泛着水波似的纹路。
只有祠堂里的族老们还在嘀咕:\"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话音未落就被自家婆娘啐回去:\"有本事你别穿大丫捎回来的布!\"
晒谷场上,小女娃们边跳格子边唱新编的童谣:\"纺车转呀转,转出银元宝...\"
春桃原本在村里抬不起头,如今却成了人人羡慕的娘亲。
村里那些曾经笑话她\"生不出儿子\"的妇人,现在都腆着脸来打听:\"春桃姐,纺织厂还招人不?我家闺女也能去不?\"
宋大丫的二妹宋二丫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宋老大二话不说,直接送去了学堂。
宋老太这回不仅没拦着,还特意给二丫缝了个新书包,嘴里念叨着:\"好好学,将来跟你大姐一样有出息!\"
就连村里最顽固的老族长,看见宋家蒸蒸日上的日子,也不得不承认:\"这世道,还真是变了。\"
在纺织厂里,宋大丫结识了不少从各地来的姑娘。她们大多和她一样,家里原本不看重女娃,如今却因为能挣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她们互相帮衬,一起学新花样,闲时还偷偷学写字、打算盘。厂里的女管事见她们勤快,便时常教
她们些本事,说:\"女子不靠嫁人,也能活得体面。\"
武家庄的风气彻底变了。以前嫁女儿要彩礼,现在谁家有个识字的闺女,反倒成了香饽饽。
媒婆上门说亲,女方家第一句话就是:\"我家闺女读过书,工钱多少?\"
宋家的故事,像一粒种子,随风散落在各个州县。
在平阳县,县衙贴出告示,凡送女童入学的人家,可减免部分赋税。
起初,百姓们半信半疑,可当隔壁村的张家闺女因识字算术,被县里新开的织坊聘为账房,月钱比壮年男子还高时,观望的人家终于坐不住了。
\"读书真能换饭吃!\"成了街头巷尾最常听到的话。
李家的大女儿在绣庄当学徒,因会写字记账,被东家提拔做管事,月钱翻了一倍;王家的幺女学了医术,在药铺帮忙,连县里的郎中都夸她有天分。渐渐地,\"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老话,再没人提了。
朝廷见状,顺势在各州县设立\"劝学司\",派女官下乡宣讲:\"女子读书,不是赔钱,是投资!\"还设立奖学金,成绩优异者,无论男女,皆可领钱粮补贴家用。
富户们见风使舵,纷纷捐钱办学,美其名曰\"积德行善\",实则盘算着——自家若娶个识文断字的媳妇,岂不是能帮着打理家业?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有些酸儒摇头晃脑:\"牝鸡司晨,阴阳颠倒!\"可当他们发现,自家儿子因不学无术,连个账房先生的活儿都谋不到时,终于闭了嘴。
也有顽固的老族长,死守着\"女子不出闺阁\"的旧规,可当他们看见别族因女子读书而日渐兴旺,自家却愈发没落时,终究扛不住族人的怨声,灰溜溜地改了族规。
几年光景,风气大变。
女娃们背着书包上学堂,再没人说\"浪费钱\";女子出门做工,也再没人指指点点。
甚至有些开明的地方,女子也能继承家业、立户当差。
朝廷见成效显着,又下了新令:各州县需按人口比例设立学堂,违者罚俸。
至此,\"吃饱穿暖,孩子有学上\"的目标,算是初步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