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沧安静地躺在渡黄泉内的石床之上，眼神木然，活像一个死人。别的不说，倒是衬了渡黄泉的外形。
就在刚刚，他又熬过了一波雷灼之痛。
即便有连荼羽始终用灵力在一旁为他加持，可在痛极的霎那间，他仍然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自毁的念头。
是真的痛啊。
“让你自作主张，现在后悔了吧。”
连荼羽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让薛沧安长长记性。他还好意思说她冲动，依她看来，最冲动的明明是他才对。
但她不知道，即便被折磨成这副模样，薛沧安心中也没有半分后悔。
“你没亲眼看到那件事情，即便心里再难受，始终也有个限度。可事情若真发生在你眼前……”那便是终生的噩梦，再也难以忘却。
所以，他才明知道会遭受何种折磨，还坚持要将连荼羽带走。
“你……”询问的话才要说出口便又被连荼羽咽回去了。
如果他真的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只怕这辈子也不愿意再次提起了吧。她又何苦非要去揭人伤疤呢。
连荼羽的犹疑被薛沧安看在眼中，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想的没错，我确实亲身经历过。”
“我……”
“只不过，那一次的祭品是我的妹妹。”他打断了连荼羽即将说出口的话。
原来，他已经可以平静地讲出这件事了。
十五岁的薛苍璃是什么模样来着？
印象中那是个无论何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的小丫头。可无论薛沧安怎么努力回忆，都无法记起她的面容。
他能记得的，只有亡国的战火，以及薛苍璃自刎时的满目鲜红。
那时的自己尚且年幼，完全不明白献祭一个女子对天下的局势究竟有何助益，以至于群臣激愤，非要逼着他的妹妹去送死。
事实上，时至今日，他依旧想不明白。
薛沧安越想越恨，恨他们的愚昧与无情，恨当权者不断膨胀的野心，更恨自己的弱小与无能。
恨意涌上心头的瞬间，剧烈的疼痛也紧跟着来袭。那炙疼灼痛直接深入肺腑，似是要将薛沧安化为灰烬。
或许是因为有旧时记忆的加持，这一次的痛苦竟比往次更甚。
薛沧安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哪怕，他至今还未能实现曾经立下的誓言。
“杀了我。”
这三个字一出口，像是有什么不知名的开关彻底打开。
“求你，杀了我。”
“杀了我。”
“求你。”
一声声哀求如同密密麻麻的梨花针，将连荼羽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无论她怎么告诫自己，薛沧安这完全是自作自受，可她的人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靠向了他。
终于，她握住了他那紧紧地攥着手。
连荼羽甚至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么做，或许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需要她。
“我们马上就要到万山之巅了，你再坚持坚持，师尊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杀了我。”
“你果然是个大傻瓜。”
“求你杀了我。”
……
从开始的大声哀求到后来的喃喃自语，潮水般的疼痛总算是逐渐退去。
在此期间，连荼羽一直未曾松开过薛沧安的手，也未曾停止过为他输送灵力。
“我刚刚……抱歉。”
薛沧安回过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道歉。
不过他着实高估了自己的状态，就他那嘶哑的声音，根本没人能听清他说了什么。可他已经没有第二次道歉的勇气了。
尤其是在连荼羽面前。
连荼羽却没有注意到这些：“早知道你这么麻烦，我就应该把你丢在不死山，任由你自生自灭。”
她似乎真的在为此懊恼。
这反倒冲淡了薛沧安内心的仓惶与窘迫。
“你不会那么做。”他的语气十分笃定。而这份笃定的背后，是他对连荼羽无条件的信任。
然而事实上，连荼羽曾经真的犹豫过要不要撇下薛沧安不管，只不过她最后并没有真的那么做而已。
“别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我不需要很了解你。于我而言，只要你还没有将我抛下，那我便一直相信你不会抛下我。”
或许是因为薛沧安说这番话时的眼神太过直白热烈，连荼羽突然觉得心口滚烫，好似下一秒便会沸腾起来。
直到掌心传来阵阵湿意，她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个的手至今还握在一起。只不过她根本分不清，掌心处的汗究竟是谁的。
连荼羽急忙便要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仍旧慢了一步，被薛沧安紧紧握住。
“你先松……”
“你们在做什么！臭男人，放开我姐姐的手！”
阿渡的突然出现直接将渡黄泉内微妙的气氛搅了个稀碎。
只见两个人交握的手迅速分开，在阿渡看来，反倒有些做贼心虚的味道。这让他更加不满了，直接将薛沧安的行为视为了一种亵渎。
“你，该死！”
明明声音还是那般稚嫩，但却没有人觉得阿渡在开玩笑。因为，他的杀意根本没有刻意遮掩，就那样直白的针对着薛沧安。
薛沧安甚至感觉到一股寒意略过他的脊背，这让他刚刚还灼热不已的心迅速降至冰点。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胆怯：“我是否该死，大概还轮不到你来说。”
“哦。”阿渡语气平淡地回应道：“那咱们就试试看好了。”
他甚至没有靠近薛沧安，只是虚空一握，便将薛沧安握过连荼羽的那只手扭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咔嚓。
骨裂的声音在并不宽敞的空间内响起，清晰可闻。
“够了，阿渡。”
在听到连荼羽的声音后，阿渡瞬间从愤怒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但看她仍旧护着那个臭男人，他又没来由的觉得烦躁。
明明只是个才认识不久的人，怎的就比自己这个陪伴了她三百多年的器灵还要重要了？
“你为什么总是护着他？”
“总之，你不许再欺负他。”
“他被欺负是因为他太弱了。他若厉害，尽管来欺负我就是。我才不会像他这样，只敢躲在你身后……”
说到最后，阿渡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了。
这可不是因为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是他发现连荼羽根本就没在听他说什么。
那个臭男人又开始经历雷灼之痛了，还真是会挑时候啊，阿渡漠然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