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门的那场宴席,根本不是宴席。
那是一场公开的献祭。
王坤,就是那只用来震慑群猴的鸡。
当晚,黄州府内所有士绅大族的门楣之上,都仿佛悬了一柄无形的,滴血的刀。
一夜无眠。
……
天,还未亮透。
德安县令刘循的府邸外,急促的敲门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大人!大人!不好了!”
刘循猛地从榻上坐起,一夜的惊惧让他眼眶深陷,他厉声喝道:“慌什么!”
“府……府衙来人了!”
管家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张脸白得像纸。
“是那个冷面师爷徐文远!”
“他带了一队……一队黑衣的兵,拿着卷宗和算盘,说要……要帮咱们县,清丈田亩!”
刘循的心,咯噔一下,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官威,披上官服,一步步挪到前厅。
徐文远正襟危坐,神情冷漠如冰。
他身后,十名黑衣骑士按刀而立,沉默着,却让整个厅堂的空气都凝固了。
那股子杀气,是尸山血海里泡出来的。
“徐主簿,一大早,这是何意啊?”刘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徐文远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将一份文书,缓缓推到桌子中央。
“刘县令,这是主公的新令。”
“黄州全境,均田。”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冬日里最冷的铁。
“德安县的田册,我看过了。”
“漏洞百出。”
徐文远终于抬起眼,目光如两道锋利的刀子,一寸寸刮过刘循的脸。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
“主动将名下,以及族中所有隐匿的田产,尽数上报。”
“报了,是功。”
他顿了顿,语气森寒入骨。
“等我查出来……”
“那就是罪。”
刘循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厚重的官服。
他看着徐文远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彻底明白了。
反抗?
王坤那身失禁的骚臭味,仿佛还弥漫在身旁,久久不散。
最终,这位在德安县作威作福了半辈子的县令,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份决定他生死的文书。
“下官……遵命。”
这一幕,在黄州府下辖的每一个县,每一个大族,如同精准的复刻,同时上演。
没有想象中的激烈反抗。
更没有血流成河。
林风已经用最直接的血腥,将所有可能出现的反抗,彻底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顺从,至少还能保留一部分体面。
反抗,则连根拔起,尸骨无存。
无数世代被死死束缚在土地上的佃户们,当他们从徐文远的清田队手中,接过那份写着自己名字,盖着“青阳林氏”朱红大印的薄薄的契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在做梦。
他们捧着那张纸,如同捧着列祖列宗的牌位。
先是茫然。
然后是难以置信。
最后,是席卷天地的狂喜!
“噗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
紧接着,成千上万的农民,朝着黄州府城的方向,黑压压地跪倒一片。
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用额头,一遍遍地,狠狠地,撞击着属于自己的土地。
震天的哭喊与叩拜,汇成一股洪流。
这,便是林风新政权,最坚不可摧的基石。
民心,他要。
土地,他也要。
而这一切,都需要一支绝对忠诚,能用命来扞卫的军队。
……
城外,新扩建的讲武堂大营。
雷洪的咆哮声,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废物!一群废物!”
他一脚踹翻一个队列没站直的新兵,指着所有人黑瘦的脸,破口大骂。
“你们以为分到田,就能高枕无忧了?”
“我告诉你们!”
“那些被夺了地的老爷们,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像毒蛇一样盯着你们的婆娘娃儿!”
“朝廷的大军,随时可能开过来,把你们的地抢走!把你们的婆娘抓走!把你们的娃儿活活摔死!”
“你们手里这根破木枪,就是你们的命!是你们全家的命!”
“现在不多流汗,上了战场,就得他娘的流血!”
“都给老子,刺!”
“吼——!”
两万新兵,双目赤红,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木枪向前奋力刺出。
吼声如雷,惊得飞鸟不敢靠近。
他们的眼中,不再有流民的麻木与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唤醒的,守护家园的原始野性。
林风站在高台之上,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身后,燕青儿有些不忍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林风,他们好可怜。”
林风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现在对他们狠,是为了让他们以后能活下去。”
“可……”燕青儿看着那些在泥地里翻滚,甚至被打得口鼻流血的新兵,又望向城中,那些在战乱中失去父母,在街角瑟瑟发抖的孤儿。
“那些孩子呢?”
她小声说。
“他们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林风沉默了。
他转过身,看着燕青儿那双清澈又带着悲悯的眸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要建立新秩序,是为了让更多人活得像人。
但战争与变革,总会留下这些无法自行愈合的伤痕。
“徐文远。”林风忽然开口。
“主公。”一直侍立在侧的徐文远立刻上前。
“在城东,划出一块地。”
林风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建一座‘慈幼局’。”
“把城里所有的孤儿,都收养起来。”
“管吃,管穿。”
“请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
徐文远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
他没想到,主公在行此雷霆霸道,颠覆乾坤之时,竟还有这般仁心和细致。
他重重一揖,拜得心悦诚服。
“主公大善!文远,即刻去办!”
燕青儿也愣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她看着林风的侧脸,那张在旁人看来冷酷无情的脸上,此刻,仿佛渡上了一层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的光。
黄州,就像一台被上紧了发条的巨大机器,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轰然运转起来。
均田、练兵、修路、建城……
一切,都在蒸蒸日上。
然而,这片土地上的风,终究会吹到千里之外的京城。
这日,秋高气爽。
一骑快马,卷着滚滚烟尘,出现在了通往黄州府的官道尽头。
马上骑士,身着大夏驿卒官服,背插杏黄龙旗,神情肃穆,一路畅通无阻。
工地上挥汗如雨的百姓,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军营里操练的新兵,止住了震天的呐喊。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在那一抹刺眼的杏黄之上。
那是,朝廷的颜色。
快马直冲知府衙门,骑士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唱喏:
“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