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沙闻言左顾右盼一番,才小声笑道:“没听夏掌印说吗,玄黄印认证过了,不会有错。”
“可我听说玄黄印只有皇家血脉,才能真正掌控,夏掌印毕竟只学得皮毛,不会出错?”
“别瞎说。”韩沙敲了敲属下的头盔:“祸从口出,谨慎些,那位夏掌印不是你我得罪得起的。”
“再者国师都说了,他便是三皇子。”韩沙心中五味杂陈。
那士兵回想国师最后的那几个字,不知深意:“明明陛下都还未亲自确认,国师怎敢下结论。”
韩沙这次只是不屑的笑了笑:“这就是读书少,见识少了吧,你只需记住一点,已经找了十六年,陛下也累了,所以玄黄印哪怕只是巧合下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他便是了.......”
“不懂......”
“不需要你懂,想活的久些,好好当差便是。”韩沙眸子深处悄然闪过一丝光亮,喃喃自语。
“若这次大战中能侥幸活下来,那下一次呢?我和这些同袍都还年轻,远没有到退伍的时候,还有十数年,总不可能一直这般好运,终归要如同先辈们埋骨于此......”
“不归原啊.......或许这位殿下能成为我等的转机......”
晚饭不算丰盛,毕竟是在沙场前线,太过铺张怕那些军士们心生不满,所以只是简单的荤素搭配。
国师似乎已经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境地,只是小口尝了尝不算醇厚的军中烈酒,招呼洛星痕三人多吃些。
韩沙等人自然不敢同桌,王兴也将自己摆在了侍从的位置上,国师没问他来历,从头到尾只是对其斟酒的动作说了声谢,都已然让其受宠若惊。
国师也并非一人,身侧竟站着一位妙龄女子,年方二十,个头高挑青丝搭背,身段婀娜,算不上美如天仙,倒也有倾城之姿,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侍女。
“这是我的义女,吴泪。”国师没有过多介绍,因为那女子一直冷冰冰,见礼都只是生硬的一句殿下好。
国师反倒是对于其性子做了辩解,女子是在不归原附近的村落出生的,八岁的时候,北冥骑兵劫掠,村子遭了血灾,她成了孤儿,国师见她小小年纪,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落,本以为是吓傻了,却不想其胆大包天,提着一把断刀跑到军营前,说要从军杀敌报仇。
有所感念,故正无子嗣的国师,将其收为义女,教导修习,怎奈在那变故中,女子也受过军马的冲撞,内伤严重,国师为其治愈,性命无碍,但根基孱弱了些,武道修为并不高,提升缓慢。
饭后,夏天养言称自己要回住处修炼,他似乎很不喜欢和这位国师过多相见,国师自然不会干预,反倒是领着洛星痕来到城楼上。
“国师大人带我来此,是有什么吩咐吗?”洛星痕有些错愕,对方在饭后已经当真送了几本书册,此刻夜色下,相邀自己来城头不知为何。
“单纯的散散步,谈谈心。”国师平平淡淡道:“碍于国师的身份,在此三十载,除去那位皇亲血脉的主帅,没什么人胆敢与我谈心。”
“晚辈见识浅薄,又岂有资格与您谈心。”洛星痕咋舌。
“无妨,只是闲话家常,正好,你如今还未入大夏国籍,我想听听你作为旁观者,这一路走来有何看法。”国师莫名来了一问。
这才是国师的目的,他需要一个旁观者的态度,来印证自己心中的某个理念。
不归原的烽烟余韵,笼得虚空半月的光彩更为昏暗,老人的白发似乎显得不那么白,夜幕下多了一丝灰,确实不是返老还童,而是死气沉沉。
洛星痕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前人的问题,自己确实有些想法,莫不是一早就被看穿了心思。
“长者问,晚辈便说说拙见,答的不好,还请先生指教。”他当做了一堂课,只是得了几本书,算不得国师的学生,但这气氛如此,正宛如先生对学生提问。
“其实我虽在西玄,十六年的生活,都只是偏于沧海山头一角,一直没有任何国度归属,倒也不似孤魂野鬼,至少有一个洛族人的身份,有一位爷爷,所以也不曾抱怨过出生贫寒,更不曾想过家乡之外的精彩......”
“说是胸无大志也好,反正生活充实满足,有相互关心欢喜的人,有吃有住安逸清净,挺好的。”
“直到后来,有强人闯入,族中亲人殒命,我方知,这世界并不是我想象的那般平和美好,并不是我们不去争,别人便不会来抢,所以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强者方能言不争,因为他们不需要争,他们目之所及皆可算作私物,也只有变强,才能守住一切。”
“所以我开始刻苦修炼,想要变强,不为掠夺,只为守护。”
国师听的很认真,沉思少许后言道:“这是你作为个人的修行动力与态度,无可厚非。”
“对于这不归原的百年血战,你可有感想?”
“我已经说了,弱肉强食。”洛星痕眼神忽的肃然起来:“不过是两国上位者,为了自身权利稳固,不肯相让的争端,唯有一方以绝强姿态完胜,方有结束之日。”
“是啊,上位者的一个态度,无数人百年的前赴后继,双方子民失去了多少亲人,仇恨已经刻在骨血中,平和收场是永无可能了。”国师叹息一声:“继续说说。”
“本来这一切于我而言,宛如过客看戏,可您和天养叔告诉我,我是大夏的皇子,这一切突然变得与我有关。”
“在踏入不归原前,我遇到了一个有趣的人,他是永安镇的本土人,如今形同孤魂野鬼,举族游荡在山野间......”
“人生在天地间,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口呼吸,都是平等拥有的,奈何,有了弱肉强食之别,肥沃温暖的土地,都被先出生的人占领了,后面的人,出生在荒凉地,便注定被打上标签,没有资格踏足,这是天地循环往复,人为制造的不公。”
“他们只是投胎到了这方地界,便注定是弱者,要在荒凉中度过一生,若作为大夏皇族血脉,我会觉得愧对他们......”
国师眉心紧收,眸子却比那月色要亮些:“可那些肥沃的土地,也是先人一步步经营出来的,后世之人想要染指,便是不劳而获的心思,可耻的掠夺行径。”
“先人自有先人的付出,他们值得去享受那些双手打造的成果,可世间这般广阔,凭什么后来者就要被拒之门外,一个落脚点都不被允许,您怎知他们去那些适宜居住的地界,岂不能凭借自身双手,再度开创出新的辉煌。”
“他们也可以在这一代,成为后人口中的先贤。”
国师身姿一震:“在这一代成为后人口中的先贤。”
“说得好!”国师赞许了一句,沉默良久,不远处望着夜色的吴泪,也忍不住看了二人一眼。
“你的大致意思我懂,便是说这世间一切不公,全因强者画地为牢,所谓的国度区分,皆是强者圈揽地盘,将大好山河掌权成了私有物,不被他们认可的弱者,连成为子民,为其贡献劳力都没有资格。”
国师看着少年义愤填膺的模样,与自己年少时有那么几分神似,终于露出了笑意。
“闲谈而已,不必如此认真,动气可不值得,毕竟这些规则,亿万年来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你我能改变的。”
“若要改变,就必须纠正你前面的一句话。”
“什么话?”洛星痕错愕,吐露了诸多言论,心中豁然开朗不少,这几日所见的血腥和周遭人的苦难,着实冲击不小。
“强者也是需要争的,与时间争,与这天地争,争赢了,踏足最顶端,俯瞰世间,才有资格去妄论改变固有的规则。”
国师长长嘘出一口气:“可惜啊,我争输了,但好歹我在这大夏属于强者.......我还是能为一部分人,一部分事,做些改变的。”
最后的话消失在夜色里,洛星痕也听得不真切。
突兀间,洛星痕发现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顿时如见鬼般惊出一身汗,一柄长刀豁然劈出。
“嗡!”
岂料,一阵欲裂的头疼感袭来,长刀都再无力握住,那鬼魅般出现的人只是一个眼神,他的灵魂都似乎承受了万钧压力。
“下流鬼,你不是说自己不会听墙角吗!”国师同时轻轻隔空一按,压力全无。
洛星痕大口喘着气,看来这人是国师的熟人,出手只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若真有杀意,只怕自己察觉他之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在此人身上,他感受到了比杜天那行人,还要恐怖无数倍的威压,可能是自己目前遇见过,最恐怖的强者。
“我自然不屑偷听。”来人正是白日里山巅上与吴垢对饮之人,北冥至强者风流。
风流是人名,也是他的性子,只见他不再理会洛星痕,看向不远处的吴泪,为老不尊道:“哟,泪丫头几月不见,又长大了些嘛,若是使出美人计,那些攻城的先锋只怕顷刻就要全军覆没。”
二十出头的女子,还有什么能再长大些?洛星痕很快就明白了,这个老家伙,眼神毫不避讳,盯着的是人家前胸。
“风流爷爷,等我修为超过你,定将你满嘴牙一颗颗拔掉。”吴泪开口了,叫的爷爷两字咬音颇重,可冰冷的语气,宛如面对生死仇敌。
“嘁,那我争取活久些,挨到你修为超过我那一天。”风流收回目光,嘴角直抽,对爷爷这苍老的称呼似乎不满,故反驳,言下之意,吴泪此生都不可能超过他。
“调戏我闺女,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吴垢眼中看不到怒意,作为义父,态度还是要有的:“天都黑了,偷偷跑过来,不怕北冥那边以为你叛变投敌,来送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