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振邦亲自带队执行了摧毁任务,过程同样干净利落,用炸药和燃烧弹将一片重要的橡胶林连同倭军的简陋加工点付之一炬,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虽然任务成功了,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锡矿和别处的破坏点的情况,尤其是王天火随后传来的初步伤亡简报。
当那份冰冷的数字最终呈现在他眼前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胡振邦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下,几乎喘不过气。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尤其是那被活埋后救出却生死未卜的阿昌,以及在废墟中幸存的小女孩小梅…
这些具体的悲剧,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仿佛又听到了汪阿婆悲愤的控诉,看到了达维亚街头被抓走的同胞绝望的眼神。
让人通知医疗队后,他立刻动身赶往锡矿那边。
缴获自橡胶园鬼子的吉普车卷着烟尘,颠簸着冲进锡矿营地时候,战斗早已结束。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焦糊味,尚未散尽。营地一片狼藉,燃烧的卡车残骸还在冒着黑烟,地上散落着弹壳、破碎的衣物和来不及清理的血迹。
一些轻伤的劳工正在王天火和朱志鑫的队员指导下,帮忙清理战场、收殓同伴遗体。气氛沉重而肃穆。
胡振邦跳下车,目光急切地扫视全场,他一眼就看到了矿坑方向,那里似乎更忙碌些。
他没有先去营地临时设立的指挥部,原本的鬼子木屋,现在已经被清理出来了,而是径直大步流星地走向矿坑入口那边。
刚走到入口处,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矿坑内,虽然依旧凌乱,但秩序井然。许多人围在那片巨大的坍塌废墟旁,小心翼翼地挖掘着,传递着石块。
因为不知道到底埋了多少人,又没有检测设备,所以,救援还在继续。
王天火和朱志鑫正站在高处指挥,声音洪亮而沉稳。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废墟边缘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男人。
那人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骨架宽厚,脊梁挺得笔直,即使穿着沾满血污和泥灰的破烂劳工服,也掩盖不住一股沉稳刚毅的气质。
他脸上同样布满污垢和疲惫,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正专注地指挥着挖掘工作,不时大声提醒注意安全。
他身边站着几个同样伤痕累累但眼神坚定的汉子,分别是阿强、老周、林伯等人,都隐隐以他为中心。
胡振邦的脚步顿住了。他认得这张脸,虽然只是在远处偷偷观察过几次,在达维亚抵抗组织秘密传递的情报上听过他的大名。
这就是陈文耀!那个在达维亚华商圈子里有骨气、有担当,敢于串联街坊、暗中组织反抗的硬骨头商人!
之前胡振邦去找他,汪阿婆说他被鬼子和黑皮给抓了,同时被抓走的还有儿媳和八岁的孙子。
没想到他居然被送到这里,在这个矿坑地狱里,还敢于带着七百劳工向一百多有武装的鬼子发起决死冲锋!
一股由衷的敬意和复杂的情绪涌上胡振邦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急和沉重,整理了一下同样沾满尘土和硝烟的衣领,迈步走了下去。
陈文耀也注意到了入口处下来的几个人。为首的中年男人,面容刚毅,眼神深邃,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沉稳和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身上的气息和周围的劳工截然不同,更接近王天火和朱志鑫那些突然出现、装备精良的神秘战士。陈文耀心中一动,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胡振邦走到近前,目光与陈文耀锐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寒暄,没有客套,胡振邦直接伸出手,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陈老板!久仰大名!我是胡振邦!”
陈文耀看着眼前这只同样沾着尘土和些许干涸血迹的手,又抬头深深看了胡振邦一眼。他从这简短的话语和那双深邃眼眸中,看到了真诚、敬意,还有一丝…沉重的愧疚?
陈文耀没有犹豫,伸出自己那双因为挖掘而伤痕累累、指甲翻裂的手,用力地握了上去!
“胡先生!”
陈文耀的声音同样低沉有力,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激动。
“对于你,我也早闻大名,今天终于见面了!我们…能活下来,多亏了你们!”
他用力地晃了晃胡振邦的手,目光扫过旁边的王天火和朱志鑫,充满了感激。
两人的手握得很紧,传递着力量,也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在血与火中建立起来的信任和认可。
“伤亡…我看到了。”
胡振邦松开手,目光扫过正在挖掘的废墟和周围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劳工们,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声音更加低沉。
“很惨重…对不起…”
“不!”
陈文耀猛地打断胡振邦的话,他误会了,以为胡振邦在为他们来迟而道歉。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和明亮,甚至带着一种庆幸。
“胡先生,不必道歉!更不必说对不起!”
环视着周围的同胞,陈文耀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看看他们!看看我们!我们没有被当成牲口一样压垮!我们反抗了!我们活下来了!”
“虽然代价惨重,但我们赢了!我们拿回了自己的命,拿回了这座矿坑!这些血,这些牺牲,不是无谓的!我们也明白,只有攥紧拳头,拿起武器,才能在这吃人的世道里争一条活路!”
陈文耀重新看向胡振邦,目光灼灼。
“如果没有你们在关键时刻的援手,没有你们提供的神乎其技的支援。”
他指了指王天火和朱志鑫。
“还有你们摧毁了鬼子的营地,断了他们的后路…我们这七百人,恐怕早就成了那两挺重机枪下的亡魂!这份恩情,我们所有人,都记在心里!”
胡振邦被陈文耀这番话深深触动。他看到了陈文耀眼中那份从绝境中淬炼出的坚韧。那份自责感并未消失,但被陈文耀的豁达和清醒冲淡了许多。
胡振邦用力地点点头。
“陈老板说得对!血不会白流!我们活下来的人,要带着逝者的份,一起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活得更有尊严!”
胡振邦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看向矿坑深处。
“现在,这里就是我们的了!这座矿,就是我们的根基!”
他转向陈文耀,语气郑重。
“接下来的路,我们需要并肩作战!需要你的经验,需要你的人望,更需要我们所有人的力量!我们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堡垒!一个属于我们华人的、能保护自己、反击敌人的堡垒!”
“好!”
陈文耀重重点头,眼中燃烧着火焰。
“并肩作战!打造堡垒!为了活着的,也为了死去的!”
两人的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初次见面的礼节,而是两个肩负着沉重责任、在血火中相遇的斗士,对未来、对抗争、对生存的庄严盟誓。
矿坑里,铁器挖掘的铿锵声、传递石块的呼喊声、以及远处照顾伤员的低语声,仿佛成了这盟约最有力的背景音。
王天火和朱志鑫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和坚毅的眼神,心中也涌起一股热流。
一个新的、充满挑战却也充满希望的篇章,在这片刚刚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悄然开启。
胡振邦和陈文耀的手紧紧相握,盟誓的余音仿佛还在矿坑里回荡。两人眼里都燃烧着对未来的希望之火。
胡振邦心情大好,松开手,转头看向一旁的王天火。
“天火...”
胡振邦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你给金南发信,让他立刻通知团长,我这边,需要武器!大量的武器!还有药品,尤其是消炎药、止血绷带!还有…粮食!越多越好!”
有外人在,王天火保持着军人特有的沉默和高效,只是干脆利落地一点头。
“是!”
随后转身走到一边,掏出手机...
“团长?!”
陈文耀有点愣神。
胡振邦挑了挑眉,觉得应该给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陈老板一点震撼,也不需要说太多,也不能说真话,不然底裤都漏了。
“对,其实,我们的基本盘可不是在这爪瓦,而是缅国的...华人联盟!”
然而,胡振邦这句轻描淡写的“缅国”、“华人联盟”,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陈文耀以及刚刚围拢过来的阿强、老周、林伯等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缅…缅国?!”
陈文耀脸上的激动和豁达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眼睛瞪得老大。
万万没想到啊,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偷偷加入那个什么联盟,怪不得兵强将广。
缅国?那个在倭寇铁蹄下‘艰难’抵抗,据说已经宣告独立建国的缅国?胡振邦…居然和那里有关系?而且听起来,似乎位置不低?!
阿强更是直接张大了嘴巴,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看胡振邦,又看看王天火那身精良的装备和冷酷干练的作风,再看看自己手里刚刚缴获的破旧三八大盖,脑子里一片空白。
“胡…胡先生…您…您是缅国来的长官?”
老周虽然沉默寡言,但那双总是带着审视光芒的眼睛此刻也充满了惊疑不定。
他紧握着手里的铁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目光在胡振邦和王天火之间来回扫视,试图找出破绽或理解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林伯推了推他那仅剩一个镜片的破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难以置信的精光,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缅国…华人联盟?胡先生,您…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刚刚他听到了什么?武器,大量武器,还有药品和粮食。
“华人联盟”这个名字很直白,让人一听就知道大概意思,所以,才让众人震撼。
一个在达维亚地下活动、拥有如此强悍武装力量的人,背后站着的竟然是缅国势力?
周围的几个劳工代表也听到了,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
“听见了吗?胡先生是缅国那边的人?”
“团长?天啊,一听就是大官,他手下有多少兵?”
“华人联盟?啥联盟?没听说过啊!”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今天,他们几乎把一辈子的各种情绪基本都经历了一遍,现在又来。
矿坑里刚刚还沉浸在沉重与希望交织气氛中的劳工们,此时集体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之中。胡振邦的形象在他们心里瞬间拔高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同时也充满了无数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