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仍在廊角翻卷,却失了方才的喜庆。
慕星黎盯着那团缓缓蠕动的黑雾,喉间泛起前世血祭时的腥甜——那时她也是这样,闻着腐尸般的气味,看着最信任的养父将匕首刺入她心口。
“星黎?”黎玄澈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掌心的九尾纹路,温度透过婚服绣金的针脚渗进来,将她从回忆里拽回。
他银尾扫过地面,九道浅白色光痕在两人脚边交织成网,“别怕。”
不是“有我在”,是“别怕”。
慕星黎忽然想起昨日他跪在九尾神祠前,用狐尾金羽为她编步摇时说的话:“我要你永远不必怕,但若怕了……”他抬眼望她,眼尾的红痣像滴化不开的血,“便躲到我尾巴里。”
此刻他的尾巴却绷得笔直,每根银毛都泛着冷光。
慕星黎深吸一口气,腐臭味里混着黎玄澈身上特有的雪松香,让她心口一暖。
她反手攥住他手腕,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是替她挡玄阴钉时留下的:“师尊,这气味和玄微子的尸毒很像。”
“玄微子三个月前被我斩了妖丹。”黎玄澈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却在尾音软下来,“但他背后的人……”
“叮——”
风无痕的剑穗银铃突然炸响。
众人这才惊觉,方才还在欢呼的宾客早散作一团,紫萱攥着半块没递出去的桂花糕,指节发白;云阡润不知何时摸出阵盘,指尖在刻纹上飞掠,额角沁出细汗;几个外宗弟子哆哆嗦嗦往后退,撞翻了放喜糖的檀木盘,红枣滚了一地。
“都退到神树后面。”黎玄澈扬手撒出九片狐毛,银芒闪过,所有宾客被裹着退到三十丈外。
他转头时,眼底浮起一层金纹——那是神族血脉觉醒的征兆,“星黎,你感应来源。”
慕星黎闭了眼。
空间灵泉在识海翻涌,清冽的泉水漫过经脉,带着她的神识穿透结界。
起初是模糊的腐臭,接着是若有若无的咒语,像无数只指甲刮过青铜鼎内壁。
她猛地睁眼,眼瞳里映出禁地方向的青山:“在禁地!苏璃和萧无尘守的那处!”
黎玄澈的银尾“唰”地扫过地面,青砖裂开蛛网状纹路:“走。”
风无痕当先跃上屋檐,剑鞘在瓦当上磕出火星:“我开路!”云阡润抓住慕星黎衣袖,另一只手抛出七枚阵旗,红绳在风中绷直,将三人护在中间。
紫萱想跟上来,被黎玄澈的狐尾轻轻拦住:“守好神树,若有异动……”他顿了顿,“捏碎我给你的玉牌。”
残阳把四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越靠近禁地,腐臭味越浓,慕星黎甚至能听见空气里“滋滋”的腐蚀声——那是邪气在啃噬千幻神宗的护山大阵。
云阡润的阵盘突然发烫,她倒抽冷气:“主阵被破了个小口!”
“到了!”风无痕的剑“嗡”地出鞘,剑尖指着前方。
禁地石门半开,苏璃和萧无尘背靠背站在门前。
苏璃的傀儡手臂渗出黑血,萧无尘的额角有道新伤,两人看见慕星黎,同时松了口气。
“小姐!”苏璃踉跄着扑过来,被慕星黎扶住,“那邪气像活物,一直往结界缝里钻!我们用傀儡挡了三轮,可……”
萧无尘扯下衣襟擦刀,刀身映出他发青的脸:“那东西在喊你的名字。”
慕星黎的九尾纹路突然灼烧起来。
她松开苏璃,走向石门。
黎玄澈的银尾缠上她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却没阻止。
石门后传来细碎的撞击声,像有什么在抓挠石壁。
慕星黎抬手按在结界上,灵力顺着指尖涌进去——
刹那间,她坠入一片黑暗。
腐尸、断剑、被啃食一半的丹炉,和前世血祭时的场景重叠。
有个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笑:“慕星黎,你以为结了道侣就能改命?你娘的血脉,早被我们下了咒……”
“星黎!”
黎玄澈的灵力如惊雷劈开黑暗。
慕星黎踉跄着后退,撞进他怀里。
她这才发现自己额角全是冷汗,空间灵泉的温度比平时低了许多——方才动用“时空回溯”时,灵泉里的时间沙少了一小半。
“是凌霄仙尊的声音。”她抓住黎玄澈的衣襟,声音发颤,“他说……我娘的血脉被下了咒。”
黎玄澈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捧住她脸,拇指抹掉她眼角的冷汗:“那老东西活不过这个月。”
“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云阡润突然开口。
她的阵盘裂了道缝,“方才我用破妄阵照了照,邪气里混着……”她咽了咽口水,“混着千幻神宗弟子的命魂。”
风无痕的剑“当”地插进土里:“他们抓了人做血祭。”
苏璃猛地抬头:“外门有三个弟子今早说去采灵草,到现在没回来!”
慕星黎闭了闭眼。
她能感觉到,空间灵泉的“时空回溯”功能正在萎缩,像朵被霜打了的花。
但她还是调动最后一丝灵泉,在禁地上空布下一道光网:“先加固结界。云阡润,你带苏璃去外门查失踪弟子;风无痕,跟我和师尊去追邪气源头。”
“不行。”黎玄澈按住她手腕,“你灵泉耗太多。”
“那更得去。”慕星黎扯出个笑,指尖抚过他喉结,“你说过,我是千幻神宗的盾。”
黎玄澈望着她眼里的光,最终叹了口气。
他解下腰间的玉牌塞进她手里:“若有异动,捏碎它。”然后转头对风无痕道:“护好她。”
风无痕抱剑点头,银铃在暮色里晃出细碎的光。
云阡润拽着苏璃跑远了,脚步声撞碎了四周的寂静。
慕星黎望着他们的背影,又转头看黎玄澈——他正低头修复她方才裂开的婚服,金线在他指尖游走,像道流动的星河。
“走吧。”她轻声说。
黎玄澈抬头,眼尾的红痣被残阳染得更艳。
他牵起她的手,九尾在身后扫开一片清光:“我在你左边。”
黑雾仍在蠕动,却比方才淡了些。
三人顺着气味往前追,暮色渐浓,千幻神宗的灯笼次第亮起。
慕星黎望着远处大殿的灯火,忽然想起紫萱说的桂花糕,想起方才交杯时黎玄澈说的“终于”。
她握紧黎玄澈的手。不管前面有什么,至少这一次——
她不会再输。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雾里时,千幻神宗的大殿正有一盏灯被轻轻推开。
紫萱捧着冷掉的桂花糕站在门口,望着山雾缭绕的方向咬了咬唇。
她转身走向演武场,那里站着十几个核心弟子,正借着月光擦剑。
“大长老说,戌时三刻,大殿议事。”紫萱的声音不大,却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夜里荡开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