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星黎是被一阵冷意冻醒的。
睫毛颤了颤,她发现自己正跪在一片银白地面上,膝盖下的触感像是碎了满地的冰棱,每一道裂痕都泛着幽蓝的光。
抬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镜子——有半人高的青铜古镜,有巴掌大的琉璃小镜,更多的是碎成指甲盖大小的镜片,悬浮在半空,每一片都映着她的脸。
不,不是现在的脸。
左边那面雕着缠枝莲的铜镜里,是个穿粗布短打的小丫头,正攥着半碗黑药汁,仰头望着高台上的慕华安。\"阿爹说这是补药。\"小丫头的声音脆生生的,可药汁入喉时,她的小脸皱成一团,喉间溢出压抑的哽咽——那是她七岁生辰夜,被喂下慢性毒酒的模样。
右边悬浮的水晶镜里,红衣女子跪在血污里,金丹碎裂的刺痛从丹田窜向四肢百骸。
凌霄仙尊的玄色道袍扫过她的脸,\"替身就是替身,再像也不过是块抹布。\"他的指尖挑开她一缕乱发,眼底是淬了冰的嫌恶,\"扔去乱葬岗吧,省得脏了我的眼。\"
慕星黎的指甲掐进掌心。
这些画面她以为早被岁月磨成了灰,此刻却像被人用朱砂重新描过,连凌霄仙尊袖角那朵金线绣的云纹都清晰得刺目。
\"星黎。\"
一道清冷却熟悉的声音穿透镜面。
慕星黎猛地抬头,看见最中央那面一人高的铜镜上,映出黎玄澈的身影——他站在镜外,广袖被风掀起,额间的狐纹若隐若现,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焦灼,\"你在镜中世界,这里照的是执念,是你压在神魂最深处的......\"
\"是我不敢忘的痛。\"慕星黎打断他。
她站起身,碎镜片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前世我以为忘了就能活,结果被慕华安推下悬崖时,我记起的不是他教我读书的温柔,是他往我粥里撒毒粉时,指甲缝里的泥。\"
她抬手去碰最近的青铜镜。
指尖刚触到镜面,那面镜子突然泛起涟漪,七岁小丫头的画面开始扭曲——变成她被慕华安的妾室按在井边,头发浸在冷水里,耳边是\"野种\"的骂声;变成她跪在祠堂三天三夜,膝盖下的青石板渗出血,慕华安站在门口说\"星黎要懂事\";变成她重生那日,在乱葬岗啃树皮时,看见慕华安的马车从山路上经过,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他鬓边新戴的红珊瑚。
\"别碰!\"黎玄澈的声音陡然拔高,镜外的他突然抬手,指尖凝出一道金芒,却在触及镜面时如泥牛入海,\"这镜界会吞噬你的意志,你每碰一次,就会陷得更深!\"
慕星黎的呼吸乱了。
她后退两步,却撞碎了身后一面琉璃镜——那镜子里映的是她初入千幻神宗的模样。
那时她浑身是伤,跪在宗门前,是黎玄澈的狐尾卷住她的腰,将她提了起来。\"小狐狸,\"他的声音像浸了雪的玉,\"你这副样子,倒像是被人拔了毛的。\"
画面里的黎玄澈突然转头,目光穿透镜面,与她的视线相撞。
慕星黎的心跳漏了一拍——镜中的他眼底没有现在的温柔,只有冷到骨髓的疏离。
她这才惊觉,那竟是她重生前,第一次与黎玄澈相遇的场景。
那时她是慕家弃女,他是高高在上的大长老,连多看她一眼都嫌脏了眼。
\"原来我连甜的回忆都分不清真假。\"慕星黎的喉头发紧。
她踉跄着扶住一面半人高的铜镜,却见镜中映出的,是她前世坠崖的瞬间。
风灌进耳朵里,她望着上方,手指徒劳地抓挠着崖壁,而慕华安的影子在崖边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
\"我那时在想什么?\"她对着镜子喃喃,\"我想......我想抓住一双手。\"
镜中画面突然变了。
坠崖的少女下方,腾起一团雪白狐尾。
那尾巴裹住她的腰,将她往崖上拉。
黎玄澈的脸从上方探下来,眉眼还是前世的冷硬,却咬着牙说:\"松手。\"
\"不!\"慕星黎脱口而出。
她记得前世这一幕——那时她以为是幻觉,可此刻镜中分明是黎玄澈真的出现了。
他的狐尾被崖石划得鲜血淋漓,却还是不肯松开,直到慕华安的袖箭穿透他的肩胛骨。\"我说松手!\"他吼得声线都破了,\"你这样的废物,死了倒干净!\"
画面在此刻崩裂。
慕星黎看着碎成星芒的镜片,突然笑了。
原来前世黎玄澈不是没来救她,是她太弱,弱到连他的狐尾都握不住。
\"所以我要变强。\"她低头盯着掌心。
契约碎片不知何时浮了起来,九瓣狐花在皮肤下流转,像团跳动的金焰,\"我要让所有伤害过我的人,都后悔活在这世上。\"
\"星黎,听我说。\"镜外的黎玄澈突然放软了声音,\"你现在握着契约,试着用血脉感应我。
镜界的核心在最中央那面模糊的镜子里,你要......\"
他的话被一声脆响打断。
慕星黎抬头,看见所有镜子突然开始旋转,碎镜片像暴雨般朝她砸来。
她本能地抬手,九尾血脉在指尖凝成幽蓝光剑,却见每一片镜片穿过剑身时,都化作一缕黑雾,钻进她的眉心。
\"痛吗?\"
清冷女声从头顶传来。
慕星黎抬头,看见一名穿月白锦袍的女子悬浮在半空,发间插着一支水晶簪,簪头雕着半面镜子。
她的眉眼与慕星黎有七分相似,只是眼底像结了层冰,\"这里是囚心之渊,我是镜主。
你既想改写命运,就得先看看,你所谓的'改变',是不是新的轮回。\"
话音未落,慕星黎的太阳穴突然炸开剧痛。
她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飞旋——前世被慕华安推下悬崖,今生在千幻神宗与黎玄澈对弈;前世被凌霄仙尊捏碎金丹,今生在炼丹峰看黎玄澈为她熬药;前世在乱葬岗啃树皮,今生在秘境里被黎玄澈护在身后,他说\"有我在\"。
\"这些都是真的。\"慕星黎咬着唇,鲜血顺着下巴滴在镜面上,\"我重生过,我见过未来,所以我知道,现在的每一步都不是轮回。\"
\"那你告诉我——\"镜主抬手,一根水晶簪尖抵住慕星黎的额头,\"你对黎玄澈的依赖,是真心,还是因为他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修炼的动力,是为了变强,还是为了报复?\"
慕星黎的瞳孔骤缩。
这些问题像钢针扎进她的神魂。
她想起在千幻神宗的夜晚,黎玄澈煮的醒神茶总带着茉莉香;想起她第一次在宗门大比赢了,他虽然板着脸说\"不过是侥幸\",却偷偷往她储物袋里塞了十颗养魂丹;想起她被邪修暗算时,他抱着她冲进药庐,衣袖被血浸透,却还在说\"别怕,我在\"。
\"我依赖他,是因为他值得。\"慕星黎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我修炼是为了能站在他身边,看他想看的风景,护他想护的人。
至于报复......\"她的指尖亮起幽蓝火焰,那是九尾神火,\"不过是顺手而为。\"
镜主的脸色变了。
她刚要后退,慕星黎已经挥出火焰长矛。
那长矛裹着她的执念、不甘、还有所有被珍视的温暖,直刺镜主心口。\"我不是过去的我,谁都别想定义我!\"
镜主发出一声尖叫,化作漫天碎镜。
镜面世界开始崩塌,慕星黎被卷进漩涡里,她死死攥住契约碎片,感受着那团金焰越来越烫,烫得她几乎要松开手。
再睁眼时,她正跌进一个带着松木香的怀抱。
黎玄澈的手臂勒得她生疼,他的神元波动紊乱得可怕,广袖下的双手全是血,指尖还攥着半截断裂的锁链。
\"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他低头,额间狐纹因为激动泛着金光,声音却轻得像怕碰碎什么,\"镜界崩塌时,你的契约碎片......\"
慕星黎突然感到掌心一热。
她摊开手,九瓣狐花正从皮肤下钻出来,在虚空中凝成实体,每一片花瓣都流转着星辉般的光。
\"我好像......\"她望着契约碎片,突然笑了,\"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