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三恒后,竖爷继续探查。岩台上的光线更加稀薄,可视范围不过方圆两三丈。触目所及皆是平整的岩石地面,光滑得仿佛经过人工打磨,不见任何杂物。这诡异的平整度让竖爷心生警惕——在这与世隔绝的地下洞穴,怎会有如此规整的天然岩台?
“竖爷,这黑咕隆咚的到底是哪儿啊?”三恒撑着膝盖站起来,声音在空旷的岩洞里荡起微弱的回声。他下意识地搓着湿透的衣袖,布料还在滴水。
竖爷借着微光看到三恒发白的嘴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掌心传来的颤抖让他心头一紧,“我们被暗流卷进了地下河。这岩洞大得很,得想办法找出口。”
三恒牙齿直打架:“衣、衣服全湿了…能不能先想法子弄干?”他环顾四周,地上连根枯枝都没有。
竖爷摇头,水珠从发梢甩落:“没东西生火。再坚持走一段,活动起来就不冷了。”说着脱下外袍拧干,“至少把水拧掉些。”
两人向前走了一段路程后在浓墨般的黑暗中停下脚步,四周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衣料滴水的声音。三恒的声音在颤抖:“竖爷…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竖爷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中带着地下特有的霉味。“不能留在这里,”他沉声道,“我们得继续找找能过夜的地方。”
“可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啊!”三恒急得直跺脚,溅起的水声在岩洞中回荡。
竖爷没再说话,他放下背上的包,然后解开包——那包是油布的,包里的东西完好如故,不曾沾湿一点。他从包里拿出铁剑和火石,又从薄衾被上撕下一块布裹在剑鞘上,用火石点燃,做成了一个火把。竖爷收拾好包裹重新背上,举起火把示意三恒跟紧,接着便快步向前走去。
四周是坚实的黑暗,火光被黑暗裹得蜷缩成一小块,两人的目光所及之处不到一丈。黑暗中除了流水的声音外,没有其它一点杂音,这空荡荡的地方,看来没有任何活物。然而越是寂静,竖爷越感到心里瘆得慌,他不禁牵起三恒的手,加快了步伐。
两人又走了将近一刻钟,在那衾布做的火把完全化为灰烬之前,幸运地走到了一堵石壁跟前,那石壁上又刚好有一扇石门。两人用力推了下石门,石门缓缓地移动起来,很快便出现了一道可以容人出入的缝隙,两人从缝隙中挤了进去。
石门里面也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竖爷从包里拿出火石,借着火石微弱的亮光,两人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狭小的石室,石室中空荡荡地,似乎什么也没有。两人将石门关上,决定就在石室中休息一晚。
两人奔波了一整天,早已疲惫不堪,很快便沉沉睡去。第二天清晨,竖爷睁开眼时,发现石室内竟透进微弱的光亮。顺着光源望去,只见石壁上凿有一个方形小窗。见三恒仍在熟睡,竖爷轻手轻脚地起身,仔细打量起这个石室。
这是个一丈见方的石室,四壁、穹顶和地面都由光滑的石板砌成。室内空无一物,唯有最里侧的墙壁上隐约可见一些痕迹。走近细看,竟是一幅深深镌刻在石壁上的壁画——画中一位衣袂飘飘的女子,神采妩媚动人。刻痕之深,足见雕刻者希望这幅画像能永不磨灭。只是不知画中女子是石室主人,还是他魂牵梦萦的情人?
竖爷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人在这地下岩洞中修建石室?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在石壁上雕刻如此精美的画像?他凝视壁画良久,总觉得有哪里透着古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时,石室内的光线又亮了几分。竖爷估摸着时辰不早,便回到三恒身旁,轻轻将他唤醒:“三恒,天亮了,我们该继续赶路了。”
三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才慢悠悠坐起身来。“竖爷,天亮了?”他环顾四周,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含糊。
“嗯,抓紧时间吃点东西就出发。”竖爷边说边整理行装,语气不容耽搁。
三恒闻言立即清醒了几分,两人匆匆吃了些干粮便推开石门。刺眼的阳光顿时倾泻而入,与昨夜幽暗的岩洞形成鲜明对比。
抬头望去,他们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钟形洞窟中。洞窟内壁向上逐渐收拢,顶端一个圆形天窗将阳光折射成无数光柱。昨夜走过的通道依然沉浸在黑暗中,而前方阳光照耀处,竟错落分布着数十个规整的大小不一的方形石室——这些由巨石严丝合缝砌筑的建筑群,显然不是寻常人力所能为。
“竖爷,”三恒满脸惊讶,“这些石室,该不会和杏树林里那个城堡一样,都是神建造的?”
竖爷凝视着那些鬼斧神工的建筑,亦是目瞪口呆:“恐怕是的。”
两人在迷宫般的石室巷道间穿行,时而驻足惊叹,时而困惑低语。行至一座明显高出其他石室的宏伟建筑前,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这座石室高约七八丈,长达十来丈,巍然耸立,气势非凡。
“这定是首领的居所。”三恒仰头望着高耸的石壁,声音里充满敬畏。
竖爷点头赞同,两人绕行石室寻找入口。终于发现一扇与众不同的石门——虽大小与其他石室相仿,门上却雕刻着奇特的图案:左边门上的图案似火焰升腾,又如流云舒卷;右边门上的图案若叶片舒展,亦似羽毛轻扬。急于探究的二人无暇细辨这些纹样。
然而这扇看似普通的石门却异常沉重。即便以竖爷的神力,也仅能推开一条狭窄的缝隙。两人侧身挤入,只见室内空旷寂寥,唯有最里侧的石壁上刻满精美壁画。走近细看,那些刻痕比先前所见肖像更为深邃,仿佛雕刻者要将这些画面永远烙印在石壁之中。
两人凝神细看墙上的壁画。画中一位身形颀长的俊美男子凌空而立,正俯视着下方荒芜的大地。男子衣袂翻飞,周身似有流光环绕。
“竖爷,这人会飞!”三恒惊呼,“看来这里果然也是神仙住过的地方。不过这些神仙真古怪,放着好好的地面不住,偏要躲在这地底深处。”
竖爷若有所思:“或许也是为了躲避人类。记得城堡壁画里说,神明最初与人类同住,后来才迁居偏远之地。”
“这些神明看来真的是不喜欢人类啊!为了躲避人类,竟然住到这种地方来。”三恒咂舌道,突然凑近壁画,“咦?竖爷,你看这画里的人是不是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竖爷闻言也凑近细看。
三恒指着画像的眼睛:“他的右眼清晰正常,可左眼…”他微微停顿了下,“那瞳孔似有三重叠影,不知是画师作画的问题,还是这人真生着这样一只异瞳?”
竖爷闻言定睛细看,画中人的双眼果然如三恒所言大相径庭。他猛然想起昨夜石室中那幅女子肖像——当时隐约察觉异样却不明就里,此刻豁然开朗:那女子的双眼同样不对称。
“竖爷,发什么愣呢?”三恒推了推出神的竖爷。
“我想到昨夜那幅女子画像,”竖爷收回思绪,“她的眼睛也是如此。走,我们去其他石室验证一下。”
两人继续探查了几间石室,每间石室的墙壁上都刻着人物画像——有俊朗的青年,也有秀丽的少女。这些画像都有一个令人惊异的共同特征:每人的双眼都不相同。一只眼睛与常人无异,而另一只眼睛里竟刻着三个相互交叠的瞳孔。这些异瞳有的在左眼,有的在右眼,若不凑近细看,很难发现这个奇特的细节。
竖爷和三恒终于确认,这地下石室群曾经居住的神族都拥有一个惊人的特征——单眼生有三重瞳孔。书上记载仓颉、舜帝乃至西楚霸王项羽是重瞳之相,已是世间罕见,而眼前这些神人竟都生有更为罕见的三重瞳孔,且是整个族群皆是如此。只是不知这一支神族最终去向何方。带着震撼与惋惜,两人离开了迷宫一样的石室群,继续向前走去。
洞中的光线逐渐暗淡,时而几缕微光顽强地从岩顶缝隙间挤入,在平整的洞底和潺潺流淌的暗河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转瞬间却又陷入完全的黑暗,浓重得仿佛被关进了一间密不透风的铁屋。
所幸脚下的道路始终平坦如砥,身侧的暗河也一直轻声吟唱着不变的旋律。即便四周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像一潭凝固的墨汁,两人依然相互扶持着——竖爷宽厚的手掌牢牢握着三恒的手腕,三恒则紧抓着竖爷的衣角——就这样在绝对的黑暗中,他们摸索着一直向前。
竖爷和三恒不敢有丝毫耽搁,拼尽全力向前赶路,能奔跑就绝不步行,能加速就绝不减速。当暮色再次降临时,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一道向上延伸的狭窄通道,尽头透出微弱但明确的光亮,昭示着出口的存在。
这通道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四壁嶙峋,布满尖锐的凸起。两人手脚并用向上攀爬,竖爷打头阵,三恒紧随其后。临近出口处,通道愈发逼仄,竖爷的身体被死死卡住。
这是唯一的生路。上方虽有巨大出口却遥不可及,暗河通道更是九死一生。在这生死关头,竖爷猛然发力,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挤开锋利的岩壁。石块撕碎衣衫,刺入皮肉,他却浑然不觉。在他持续不断的挤压下,那些顽固的岩石开始松动、断裂、崩碎。
当竖爷的头终于探出洞口时,他的身体早已血肉模糊,气若游丝。但他依然用最后的力量挣脱了这个宛如巨兽利齿般的死亡陷阱。重获自由的瞬间,他如同断线的木偶般轰然倒地,在阳光下化作一具静止的躯壳,唯有微弱的呼吸证明生命尚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