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微明的时候,竖爷醒了。他去四周看了下,发现确实如吉云所说,北边和东北边都是望不到边的层层叠叠的荒山;南边是高接天际而又陡峭绵长的常羊山,常羊山的上空笼罩着厚厚的阴云;东南边紧挨着常羊山的是一片空旷的平地,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看起来确实是覆盖着一层白雪。竖爷将视线定格在东南方向,心想那地方看不出有什么危险,不知道其上有什么蹊跷,等下到那里时一定要多加留意。
竖爷转了一圈回到大家休息的地方的时候,除了三恒还在呼呼大睡外,其他人也都已经醒了。竖爷叫起了三恒,大家吃饱喝足,便继续赶路。
大家向着东南边进发,三个多时辰后,来到了常羊山东边那片白色的平地边时,天气有个突然的变化。片刻之前,在常羊山正北边时还是艳阳高照,片刻之后众人来到了常羊山正东边的平地边时,天上已经是滚滚阴云,空中飘着片片雪花,地上果真覆盖着厚厚白雪。天上地下传来的凉意让大家都不禁缩起了脖子、佝偻起了腰。
“这地方的天气实在是诡异反常,接下来的情况难以预料,大家小心行事,千万不要走散。”竖爷在双脚踏上雪地时,想起了前一天晚上跟焦火的交流,立即对着同伴们大声说道。
众人闻言,都站直身体,打起了精神。
一群人排成一列,竖爷走在最前面,白丘排第二,成合殿后,袁后走在倒数第二,其余几人在中间,吉云还是坐在三恒的肩上。
那雪地很奇怪,本应柔软的积雪不知为何坚硬得如同三九天的冰块。大家在雪地上快速前行,不料越往前走,气温变得越低,走了没多久,好几个人已经冻得浑身直哆嗦。竖爷看情况不对,停下了脚步,大家也都跟着停下了脚步。
“这样不行,按这种降温趋势,继续往前走,大家都得冻死,我们先撤回去,再看下怎么办。”竖爷转头对大家说道。
所有人都同意竖爷的决定,于是大家调转方向,沿着来路回到了雪地之外温暖的地方。大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边休息边商量着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如果天气只是刚才那么冷,或者更冷点,我想用我的火焰应该能够保证大家安全走过这片区域,但现在的情况是越往前走,温度越低,不知道温度最终会低到什么程度。”袁后先说道。
“我去前面看下,我飞得快,短时间内温度再低也不怕。”吉云说完,便要起飞。
“你先别动。”竖爷赶紧制止道。
“为什么啊?竖爷!”吉云停了下来,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这个天气诡异得不同寻常,我怕不是自然现象。要是像上次在渑阴港的神木那里一样,有什么怪物存在,那你一个人太危险了。”竖爷解释道。
吉云听了竖爷的话,没再说话,也没再动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竖爷!原路返回?”三恒焦急起来。
“我们的船坏了,原路返回也行不通。”竖爷摇了摇头。
“常羊山方向肯定是不能去。我们往北方或者西北方向走,怎么样?”白丘说道。
“北方和西北方是连绵的荒山,看起来没有水也没有食物,我们的食物有限,沿着那个方向恐怕很难走出去。”袁后说道。
“往回走是大海,没有船寸步难行;往北方或西北方向可能会渴死或饿死;往东或东南方向走可能会冻死;往常羊山方向走可能会迷失心智,也可能会遇上什么怪物。我们如果沿着常羊山脚下的雪地走会怎么样啊?”竖爷边思索边说道。
“目前还不知道雪地是不是越往东走越冷。我觉得我们可以走常羊山脚下雪地试试。”北灵顺着竖爷的思路说道。
“我同意北灵姐姐的提议。”香姑紧接着说道。
其他几人也都陆续同意了这个提议。于是大家重又向着雪地的方向走去。待走到雪地边时,大家没再继续向东南方向走,而是沿着常羊山脚下向着南方走去。
那雪地紧挨着常羊山,却与常羊山泾渭分明。两侧的天气也是迥异不同,常羊山一侧飞沙走石,电闪雷鸣,不过却只有风没有雨,雪地一侧,白雪飘舞,寒气袭人,却并没有风。大家踩着雪地的边缘绕着常羊山脚下凌乱的石块向着南方走去。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后,大家没有感觉到气温变低,心中不禁都欣喜起来。
不过好景不长,很快前面一段插入雪地中的常羊山支脉挡住了众人的去路。就在大家还在讨论着是要绕过那低矮的常羊山支脉的时候,一阵巨大的风从山吹来,竟将众人卷到了空中。众人大惊,嘴中尖叫,双手乱抓起来。吉云和白丘拼命地扇动起翅膀,摆脱了那巨风,其他人都随着那风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后摔到了山上。
幸好只有袁后摔破了脑袋,成合擦破了膝盖,其他人都没有伤到。北灵赶紧去给袁后和成合施术止血。
竖爷刚一落地,便警觉地观察起了起来。只见大家所在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圆形的石台,石台的四周密密麻麻地立着许多不规则的高高细细的石柱,石柱间的缝隙最宽处不过三尺左右,像是一个天然的牢笼。
竖爷正疑惑间,正盘旋在空中的吉云和白丘同时大声呼喊道:“小心!有怪物!”
大家迅速站起身,拿起武器,背靠背围成一圈,却不见怪物在哪里。正当大家四处搜寻怪物的身影时,几团黑影从四周的石柱上跃了下来,并马上冲向了一群人。大家挥起手中的武器迎向扑来的黑影,黑影在大家的身前飘忽不定,如同鬼魅,大家连那些东西的样子都还没看清,便都纷纷倒了下去。
竖爷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倒下去的,他感觉眼前一黑,像是晕倒了一样。他赶紧爬了起来,却不见黑影,也不见了同伴们,他心中大骇,嘴中高声喊起了三恒,耳中却没有任何回应。竖爷一下子无比慌张起来,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马上想到了两种情况。一种是同伴们被瞬间移到了别处;另一种情况是焦火之前说的常羊山上有令人失去心智的魔气,如果刚才那黑影就是能令人失去心智的魔气,那自己现在就是失去心智了,在别人眼里的失去心智,在自己是不是就是陷入了幻觉?不论是哪种情况,从他自身的情况来看,大家应该暂时都还没事,这样一想,他的心情好了一点。不过不管怎么说,首先得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想。
竖爷仔细地看了看四周,四周的石柱完全没有变化,他确认自己确实还在原地。四下空无一人,本来在空中的白丘和吉云也不见身影,黑影也完全不见踪迹。竖爷又仔细地在地上寻找起来,看下能否发现有什么遗落在地东西以确认其他人的去向,然而地上空空如也。竖爷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漫无目的地走动起来。
竖爷来到了南边的石柱旁边,他从石柱的缝隙间挤了出去。石柱外面飞沙走石,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他只得又退了回去。
“石柱外面风那么大,石柱里面却一点风的痕迹都没有,这完全不合常理,”竖爷心想,“除非真的是在幻境中。可是现在外面出不去,里面又毫无头绪,要怎么办呢?”
竖爷沿着石柱绕了一圈,尝试着在好几个地方走到了石柱外面,每处都是飞沙走石,那些风是实实在在的风,吹在他的身上,几乎让他站立不稳,那些石块,也是真真实实的石块,砸在他的脸上,划出了好几道伤痕。这些情况似乎表明并不是幻境,至少石柱外面不是幻境。竖爷心中又迷糊起来。不过有一点竖爷是明确了,那就是不管是真实还是幻境,看来都是无法走出石柱围成的这块地方。
竖爷走回到石台的中间,坐了下来。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他假定自己现在确实被困在幻境中。他回想着曾经经历的几次幻境,第一次是在送亲的途中莫名其妙进入的那片恐怖的沼泽地,那片沼泽地要了除了他和三恒以外所有战友的命,他一直不觉得那是幻境,但老兵说那是幻境,而且也确实消失不见了;第二次是他和三恒满怀期待地赶往长安,却怎么也无法靠近玉门关,那应该是某种结界,但怎么看起来都像是幻境;第三次是在寻找仙岛时遇到的迷雾中,那次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压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肯定也是幻境,不然没理由在一艘小船上走那么久也没掉下船;第四次是在朱卷国的丹果林中,那次朱心制造的幻境让他怎么也走不出丹果林,丹果林中的幻境也是他唯一搞明白的一次。这些幻境中除了沼泽那次,其它都是跟空间有关。沼泽那次其实也可以说是跟空间有关。穿过戈壁旁一座废墟的石门让他们瞬间来到了数千里之外的一处沼泽,沼泽像一个怪物一样,吞噬了一百多位战友,最后又凭空消失了。相比其它几次,沼泽的那次可以说是真实的幻境了,那幻境给他和三恒两人带来了难以平复的恐惧和刻骨铭心的苦痛。竖爷想着想着,心中忽然难以抑制地悲伤了起来,他想到了逝去的一同进入沼泽的战友,想到了无名的褐衣人,想到了仙岛上的北阳真人,想到了潘无和叔歜岛上的村民们,想到了消失不见的同伴和三恒,想到了身在长安的妻子、儿女。竖爷越想越难过,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很快,便轻声呜咽起来,不久后竟至嚎啕大哭。竖爷越哭越大声,渐渐地变得声嘶力竭,却始终无法消解心中的悲伤。
竖爷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的声音也哑了,眼泪也干了,却怎么也停不下来,那悲伤像附在腿上的蚂蟥,像钻入耳中的飞蝇,无法摆脱,无法驱逐。
竖爷没完没了地哭着,眼看连气都喘不匀了,突然,他感觉左脸上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生疼,紧接着右脸也似乎被打了一巴掌,真疼。肉体的疼痛瞬间驱散了心中的悲痛,竖爷本来模糊的双眼瞬间变得清晰了起来,本来空荡荡的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挤满了人。竖爷仔细看去,只见三恒和其他的伙伴都围在他的身前,一个都不少。竖爷诧异不已,看着眼前的三恒不解地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你们都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