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潋光摇头,老实地任人摆弄。
“草民知错,甘愿受罚。”
纪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眼睛,一阵风恍惚吹过,似乎就看见了故人。
不对、这不对,他分明不是……纪和用手撑着脑袋,修长的指尖轻轻附在太阳穴上,麻麻酥酥的痛软在耳后上两指处泛滥成灾,他挥手停止了下属的动作,莫名的,他的心烦躁起来。
“算了——别打了,看在你并无冒犯之意的份上。”
那双眼睛,怎么能这么像他的眼睛?
只是肖像几分,他便快忘了胸中那无从寻找的郁郁;更是因为肖像几分,他便连眨眼都难以做到。
纪和眼睛有些酸软,就算是连续熬了五个大夜,他也没有生出这么一番冲动的情绪来。
“韦新平。”
“属下在。”
“你把他们十五人安置好,带回六扇门,本官先走了。”
纪和疲惫地摆摆手,起身准备离去,看见跟着自己来的人正要自觉抬步跟上。
“你们也不必跟了,本官今晚回府上休息。”
他拒绝了旁人的跟随,孤零零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韦新平也不知道自家大人出的什么情况,只是对上大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才恍然意识到,距离他上次看见这个表情竟然已经有五年之久了。
纪和来的匆匆,走的也匆匆。
韦新平尽职地安排好纪和离开后的事情,领着十五人沿长街、穿柳巷,来到六扇门的所在地,他便给人分配了住处,大致念叨了六扇门的规矩和安排,看着弯月抬起,也差不多到了回家的时间,韦新平也是同纪和一样溜得得快,头也不回。
住处,大多是四人一间,十五人,分出四间来,恰好是孙山、秦文正、周潋光三人一间。
孙山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左手搂住秦文正,右手搂住周潋光,乐呵呵道:“今天真是老天作美。咱们三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不仅一起过了考核,更是成了舍友。”
“你这人真不会说话,什么不打不相识,分明是相见恨晚、无巧不成书啊!”秦文正咳咳两句,逗着孙山,“要按你这么说,不打不相识,我俩岂不是还要白白再挨上黄西这家伙一顿拳头才能认识咯。”
“分明跟挨拳头也差不多……”孙山正耿直地吐槽着,却瞥见周潋光邪恶的微笑眼神,猛地捂住自己的嘴,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秦文正捂着嘴乐呵,这家伙运气是贼好,就是这张嘴,颇为耿直了些。
周潋光关上门,没好气地瞪了面前两人一眼,“你们呀,还是早点休息睡吧,六扇门可是有早功的,这个点就要起床晨练半个时辰,然后吃饭时间是两刻钟,接着就是出日常任务,安排可是满满的,晚上这个点后,还有晚功训练,一个时辰。
只是不知道你二人文弱书生受不受得了这个安排。”
秦文正“啊”了声,“不是吧,我看看!千万别啊!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子,哪里能被这么折腾啊。”
说着,他就看向了一旁傻乐的孙山,嘿嘿笑着搂住他的肩膀,“你不是已经去过殿试了吗?不得替我这个‘名落孙山’分担分担,说不定今年殿试就是我唯一一次能封官加爵的机会呢。
等我当了官,定然请你我三人去满彩大酒楼好好吃上一顿!”
周潋光没错过孙山在听见“殿试”时,落寞灰暗的神色,孙山很快又恢复了憨憨的老实人模样,挠着头,“不行,除非你请我吃满彩酒楼两次。”
秦文正“好说好说”地拉着孙山就是一阵忽悠,一时间房间里热闹非凡,连想要偷摸离开秦文正“吹牛秀”时间的周潋光都被说上头的秦文正拉着不让走。
秦文正吹嘘了好一阵子,终于问到了周潋光比较在意的问题,“博远啊,你不是参加殿试了吗?怎么还跑到六扇门这边赚外快?”
孙山愣了一下,嘴唇张开又闭上,无言却涨红了脸色。
秦文正也意识到了自己问得鲁莽,便连忙正襟拱手,以读书人的礼仪,朝着孙山连连致歉。
孙山视线环顾秦文正、周潋光二人,叹了一口气道:“我自幼就运气不错,直觉过人,博远遇见二位,便是老天牵线搭桥,更是一见如故。今夜在此,与二位兄弟透露一二也未尝不可,只望二位兄弟不要伤了博远的一颗真心啊。”
周潋光神色严肃了起来,按照秦文正和孙山之前的说法,孙山通过了省试,进入了殿试,却没有做官,要么是被皇帝厌弃,要么是其他缘故,让孙山没有参加殿试。
前面这种,孙山连踏入京城都会成为不可能的事,而后面这种,不管你什么缘故,不参加殿试,就是藐视皇威,其罪不亚于前一种。
而孙山如今还能跟他们在京城里、六扇门内侃侃而谈,其中内因,细思极恐。
“我没有参加殿试,但我也参加了殿试。”
孙山沉声吐出这句话,如同惊蛰的炸雷,炸响了秦文正和周潋光的内心。他们三人彼此对视一眼,秦文正起身将一旁的油灯吹熄,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不会给他们带来恐惧,反而是一种保护。
周潋光和秦文正二人皆知,孙山所言并非病句,这话后面藏着的门路极深。
深到了光明已经不适合出现的地步。
纪和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甩开一群下人和从属,他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书房里一片乱糟糟,好像是书卷堆成的世界,地上、柜子、案上,都放着、塞着、摞着一堆堆乱七八糟用毛笔细细批注过的痕迹。
纪和视若无睹地踩着地上飘落的书页而过,扭动了书架右下第二层第三格的铜金银胎掐丝珐琅樱桃春和花瓶。
一条密道从墙角破开,露出向下一节楼梯,纪和捏着油灯,步履急迫,踏上了那段楼梯,随着灯光的消失,花瓶自动扭转,暗道合上,震得书架上的几页书纸飘下,盖住了纪和离开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