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闲医馆的匾额刚挂起,虎娃就扛着刻刀往门柱上爬,嘴里叼着金粉袋,扬言要给“半闲”二字刻上鬼脸边框。苏挽月的马鞭刚要甩出去,就见老青牛晃着牛角闯进来,角上挂着的鬼脸木雕还沾着昨夜的药渣酒,“哞”地一声震得药柜直晃,惊飞了檐角虎娃刚粘的忍冬花纸灯。
“小崽子!”张一凡敲着算盘追过来,算珠上还沾着虎娃偷抹的荔枝蜜,“医馆门柱是黄花梨木,你刻坏了拿什么赔?”虎娃吐着舌头躲到苏挽月身后,金粉撒在她月白襦裙上,倒像是给医馆老板娘绣了身星星:“凡哥哥小气!刻了鬼脸边框,贵人看了高兴,问诊费能多收三钱呢!”
苏挽月看着门柱上歪扭的鬼脸边框,忽然想起三天前张一凡在账房说的“分级诊疗”——高薪聘退休御医坐堂,专门接待乘轿来的达官贵人,另一边培训走方医穿街过巷,药费记在“仁心账”上,年底用权贵的善款平账。“医者仁心岂能用铜臭衡量?”她当时甩着马鞭质问,却被少年的算珠声盖过:“苏东家可知,长安有三成百姓看不起病?医馆若赔本,拿什么买羌活?”
前堂传来喧哗,穿绫罗的贵妇人捏着帕子指着虎娃:“这小崽子竟在我的安胎药里掺药渣?”张一凡立刻堆起笑脸,算珠在指尖蹦跳:“夫人误会了,这是青牛村的秘制药引,能让药香多留三分——”他忽然压低声音,“不信您闻闻,药渣里掺着安胎的紫苏,比寻常药材多两成药效呢。”
贵妇人将信将疑地接过药包,看见封口处刻着个抱着药罐的鬼脸,嘴角还叼着片紫苏叶:“倒像是活的。”虎娃趁机塞给她个木雕小符:“夫人收好!这是‘安胎鬼脸符’,刻着送子观音的笑,保准生个白胖小子!”贵妇人被逗笑,袖口的金镯子叮当响:“你这小猴儿,倒比太医署的老头会说话。”
后堂里,苏挽月正在给走方医们讲脉诊,忽然听见张一凡的算盘在廊下响得急促:“李婆婆的风寒欠三钱,王猎户的金疮欠五钱……”她皱眉看着账本上的“仁心账”,每页都画着小笑脸,有的举着银针,有的拨着算珠,分明是虎娃的杰作。
“苏东家又嫌我算计了?”张一凡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算珠荷包滴着水,显然刚从雨里回来,“您看这页——”他指着权贵问诊费的账目,“刘尚书的千金问诊收了二十两,刚好够给城西棚户区送十剂青牛七。”他忽然一笑,露出虎牙,“《盐铁论》说‘明者因时而变’,您的银针能治百病,可治不了穷病啊。”
苏挽月刚要反驳,就见虎娃抱着姜汤撞进来,汤勺“当啷”掉在地上:“苏姐姐喝姜汤!凡哥哥冒雨去买的生姜,衣裳都湿透了!”她这才注意到张一凡的袖口还滴着水,发梢黏在额角,却还在拨弄算珠:“别浪费,姜汤洒了三钱姜钱,够买半升粳米了。”
深夜的医馆飘着姜香,苏挽月望着账本上的鬼脸涂鸦,忽然想起张一凡白天说的:“虎娃刻的鬼脸,贵人们看着是趣,穷人们看着是暖,各取所需,才是长长久久的医道。”她摸着马鞭上的鬼脸流苏,忽然听见前堂传来“扑通”声——老青牛醉醺醺地撞翻了虎娃新刻的“招财鬼脸”,角上还挂着没喝完的药渣酒坛。
“小崽子!”张一凡的骂声混着虎娃的笑声传来,“再用我的算盘珠子喂老牛,当心它醉得把医馆顶翻!”苏挽月看着窗外的雨丝,忽然轻笑——这半闲医馆,哪里半闲了?算珠声、刻刀声、怒骂声、药香,倒像是首混着人间烟火的曲子,而那个总把算珠和鬼脸刻进仁心里的少年,或许真能让医者的仁心,顺着他的刻刀和算盘,在这铜臭与疾苦并存的世道里,凿出条能让穷人笑着喝药的路。
更夫敲过二更时,苏挽月看见张一凡趴在账桌上睡熟,算珠还握在手里,虎娃的鬼脸木雕歪在他枕边。她轻轻披上件外衣,发现少年袖口绣着的青牛纹,不知何时被虎娃添了几笔——青牛嘴里叼着算珠,蹄子踩着药渣,倒像是从《千金方》里蹦出来的活物。
医馆的铜铃在雨夜里轻响,惊起檐角的鬼脸灯笼,在青石板上投出歪扭的光弧。苏挽月摸着温热的姜汤碗,忽然觉得,这所谓的“分级诊疗”,不过是少年用算珠串起的仁心链条:贵人们的银子是算珠,虎娃的鬼脸是算珠,就连老青牛的醉态,都是这链条上的活扣——扣住了权贵的善,也扣住了百姓的盼,让医者的仁心,不再是悬在半空的药香,而是能实实在在落在穷人家灶台上的一碗热汤。
当虎娃的鼾声混着张一凡的算珠梦话传来,苏挽月忽然明白,她赌的从来不是诊疗之术,而是这个揣着算珠和刻刀的少年,真能让医道与商道在这烟火人间,谱出一曲让穷人听得懂、喝得暖的共生调——就像虎娃刻的那些鬼脸,虽不工整,却让每个接过药包的人,心里都能泛起一丝暖融融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