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顾悦猛然坐起身,满身是汗。
她又梦到了自己被架上祭台的那一刻。
那个时候,她被日日放血,整个人瘦得形若骷髅。
直到那日被突然带到了花厅,她以为父亲母亲终于记起自己这个女儿了,却不想刚踏进去,就被长公主身后的人指着惊呼出声。
祸国灾星。
一句话,要了她的命。
烈火的炙烤,让她痛不欲生。
站在台下最前面的,明明是她的亲人,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没有一丝难过的痕迹。
仿若她罪有应得。
顾悦拼了命地想要问个理由,却猛然醒了过来。
“小姐?”
值夜的是素冬,听到里头有动静,立刻走了进来,结果就看到平日里瞧着冷静自持的少女呆愣地坐在床上,好像失了魂魄。
“天还冷着,小姐莫要着了凉。”素冬瞧着心疼,上前用被子将自家小姐裹住,低声道,“小姐做了噩梦?不要紧的,我爷说了,做了噩梦,把玉枕反过来接着睡就好了。”
穷人家用不起玉枕。
但是素冬觉得,爷爷说的话应该适用于所有的枕头。
“无碍。”
顾悦从难得的温暖中回过神来,恰好听到素冬这番话,眉眼比平日里都柔和了几分。
“你爷说得对,梦不是真的。”
哪怕是真的,这一世,她也绝不允许自己再落入那样的境地之中。
更何况,没必要。
困在过去,只会让自己疯魔。
那些借口,她不需要了。
“小姐要擦擦身子吗?”
素冬见顾悦回过神来,便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
主子的事,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她知道分寸。
“这么晚了,不必折腾了。”顾悦摆摆手,瞧了一眼天色,嘴角似笑非笑,“左右待会也会闹起来,替我更衣吧。”
素冬虽不明白,但是听话。
“没听你提及父母。”顾悦看着给自己梳发的素冬,难得起了几分好奇心,“平日里顾不得你们吗?”
“爹娘为了给妹妹买头花和新衣裳,二两银子把奴婢卖了。”素冬的脸上瞧不出半点伤心,“我爷是个心善的,瞧着我年纪小,不舍得让我入了青楼,拿着本想去买书的银子换了我。”
顿了顿,素冬又开口。
“还有弟弟,也是爷捡回来的。”
顾悦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听你的意思,你爷是个读书人。”
“我爷是秀才!就是心善,存不住银子。”素冬很是骄傲,“奴婢是自愿卖身为婢的,小姐,爷爷病了,奴婢想报恩。”
素冬这丫头聪慧。
这时候叫她小姐,而不是郡主,关系近了许多。
“明儿寻素秋拿五两银子。”顾悦笑了,有了决断,“让你爷好好养病,等好了我有事想拜托他去做。”
“是,小姐。”
素冬瞧着顾悦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欢喜与崇拜。
她觉得自家小姐是世上最好的主子。
顾悦忍不住笑。
上一世,她不止亲缘浅薄,连她身边也空无一人。
如今,这开局已算不错。
她不贪心。
这边刚刚收拾妥当,那边院子外已经闹开来。
“让人进来吧。”
顾悦打发了素冬出去。
等到长公主身边的徐嬷嬷进来的时候,就发现顾悦竟然穿戴整齐地坐在桌几前,好像一开始就猜到了有这么一出事。
想起王嬷嬷的下场,徐嬷嬷心里有了忌惮,对顾悦更多了几分恭敬。
“郡主,老奴受长公主之命,想请郡主到明珠苑走一趟。”
“夜深露重,嬷嬷倒是辛苦了。”
顾悦扫了一眼。
于嬷嬷笑着上前,将一把金瓜子放在了徐嬷嬷手里。
“郡主。”
徐嬷嬷虽然跟在长公主身边,可以往并不算得脸。
若不是对外说王嬷嬷突然暴毙,李嬷嬷回乡省亲,她也没机会到长公主面前近身伺候。
所以,她其实手里并不宽裕。
如今顾悦出手如此大方,徐嬷嬷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郡主不责怪老奴,老奴感激不尽。”
把银子拒之门外,不是明智之举。
徐嬷嬷没打算出卖长公主,但是卖个好给顾悦,不是难事。
“只是,长公主有意送二小姐出去避避风头,可没成想二小姐受了惊吓,一整晚都高烧不退,恐有性命之忧,大夫说得用以前的药引才有用。”
顾悦笑了。
昨个儿皇上没有追究长公主炼药的事,她就知道长公主必然是寻了其他的说辞让皇上暂且信了。
杨婉仪定然是知道自己要被送走,所以故意闹出来这么一场。
不过,正合她意。
“好。”
徐嬷嬷本以为,依着顾悦先前的性子,怕是又要生出一番波折,没成想她爽快应了。
跟着顾悦前往明珠苑的时候,徐嬷嬷还在揣测她的神色,但一无所获。
“长公主,人到了。”徐嬷嬷先行一步,在长公主耳边低语,“郡主并未说什么不妥的言语,瞧着很是担心二小姐。”
徐嬷嬷有心替顾悦美言了几句。
“难得你还通点人气。”长公主扫了一眼已经进了门的顾悦,冷声道,“大夫说,要心头血,你去内室吧!”
“母亲,若是只需要我的血做药引,没必要非得用心头血吧?”顾悦抬眸,“明日我还要进宫。”
“不必,明日本宫替你递帖子,以后无事不必进宫。”
长公主不耐,挥挥手。
她本就半宿没睡,这会已经开始有些烦躁。
顾悦没反对,乖巧地走进内室。
很快,于嬷嬷就红着眼,端着半碗还带着几分热气的鲜血走了出来。
“让人去煎药,快些。”
长公主见顾悦听话,很是满意,当下起身朝外走去,仿若完全忘了顾悦还在内室的事。
“长公主也太偏……”
于嬷嬷走进去,看到正在整理衣衫的顾悦,忍不住开口,却被顾悦打断。
“嬷嬷,慎言。”
她是郡主,行事张狂了些,没人敢拿她怎么样。
但是她身边,哪怕是太后的人,长公主若是想要拿捏,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所以,没必要逞那些无谓的口舌之快。
于嬷嬷叹了口气,到底明白顾悦是为了自己好,不再多言。
“妹妹身子骨弱,这会遭了一场罪,咱们去看看。”
顾悦素白着一张脸,在于嬷嬷和素秋的搀扶下,缓缓朝着杨婉仪所在的卧房走过去。
这一幕,被不少下人瞧在眼里。
不知道为何,郡主瞧着好生可怜。
不过是发了热,就算是没有郡主以血为引,难道就好不起来吗?
人,总是会下意识同情弱者。
顾悦走到窗边的时候,杨婉仪已经服了药醒了过来。
羸弱的姑娘缓缓睁开眼,看到杨怀远和长公主都在身边,倏然就落了泪。
“父亲,母亲,婉仪是在做梦吗?”
杨婉仪喃喃自语,好不可怜。
“婉仪以为……父亲母亲以后都不要婉仪了!”
“婉仪,婉仪知错了,求求父亲母亲不要丢下婉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