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被晨雾浸染成淡青色,王宅朱漆大门衔着鎏金铜环,御赐匾额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垂花门被紫藤花重重缠绕,露水顺着花穗滴落在游廊的美人靠上,惊飞了檐角白鸽。六十余岁的王太常抚着花白胡须,望着庭院中含苞的牡丹,声声叹息惊碎了石桌上的茶盏倒影。廊下铜风铃叮咚作响,似也在为这无孙之憾轻轻叹息。
东跨院绣楼内,菱花镜映出小翠娇俏容颜。她正将珍珠步摇斜插云鬓,每一颗圆润的珍珠都折射着晨光,与她眉眼间的笑意交相辉映。月白色软烟罗裙上,金线绣就的并蒂莲栩栩如生,随着她转身的动作,仿佛要从布料上翩然绽放。隔壁厢房里,王元丰身着月白色云锦长袍,腰间玉带与袍角祥云纹相得益彰。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眸中,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
自小翠嫁入王家三年,二人夜夜分床而眠。雕花大床隔着鲛绡帐,将两颗心远远隔开。夫人忧心忡忡,终于命人将公子的床抬走,严令二人同寝。几日后,公子跌跌撞撞穿过铺着青砖的长廊,桃花木地板在他脚下发出委屈的吱呀声。\"母亲!\"他扑进夫人房中,绣着瑞兽的锦帕被攥得发皱,\"床被借走,硬不还!小翠夜夜把腿放在我肚子上,我喘不过气来;她又习惯掐我大腿内侧。\"
屋内,老嬷嬷手中的银针\"啪嗒\"掉在绣绷上,年轻婢女们慌忙用团扇掩面,却遮不住此起彼伏的轻笑。夫人又气又急,檀木桌上的茶盏被碰得晃出涟漪:\"还不快出去!\"雕花窗外,柳絮纷飞,似也在为这对小夫妻的趣事轻笑。
那日午后,烈日高悬,蝉鸣聒噪。小翠的闺房内,雕花浴桶中热气蒸腾,新鲜杏花花瓣漂浮水面,将整间屋子染得馥郁清甜。镂空雕花木门半掩,王元丰偶然经过,透过缝隙,只见水汽氤氲间,小翠的身影若隐若现,宛如云中仙子。他心跳如鼓,推门而入:\"小翠,我也要...\"
\"公子且莫急!\"小翠眼波流转,娇笑着用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遮住脸颊,发间珍珠步摇轻轻晃动,\"先在一旁等候~\"待她沐浴完毕,玉手轻扬,又往浴桶中倒入冒着热气的泉水。她轻柔地解开公子衣襟,指尖划过他温热的肌肤,与婢女一同扶他入浴。
\"热煞我也!小翠,快放我出去!\"桶中,王元丰被热气蒸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手臂,溅起朵朵水花,打湿了小翠的裙裾。小翠却不慌不忙,取来绣着金线鸳鸯的锦被,将浴桶紧紧蒙住。雕花窗棂外,日头渐渐西斜,树影在地上慢慢拉长。
突然,桶内没了声响。小翠掀开锦被,只见公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她却神色坦然,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将公子拖到描金雕花大床上。金线绣着百子图的锦被下,她细心地擦干他的身体,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消息如惊雷般炸响。夫人跌跌撞撞穿过挂满苏绣门帘的长廊,珠翠头饰在慌乱中歪斜,发间玉簪刮过红木屏风,留下一道白痕。\"你这个疯丫头怎么杀了我的儿子!\"她扑到床边,绣着牡丹的裙裾扫落了桌上的胭脂盒,丹砂洒在青砖上,宛如点点血泪。
小翠倚在床头,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勾住的裙带,眼波流转:\"这样的傻儿子,不如没有。\"夫人怒火中烧,冲上前便要拼命,发间银钗滑落,正巧扎进地上的丹砂,溅起一片红雾。婢女们争相拉住夫人,屋内乱作一团,檀木家具被撞得吱呀作响。
就在这时,一个婢女跌跌撞撞跑来,发间的绢花散了一半:\"公子呻吟了!\"夫人止住哭声,扑到床边。只见公子气息微弱,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将绣着并蒂莲的锦被都浸湿了大片,宛如一幅晕染的水墨画。
不多时,汗渐渐收了。公子忽然睁开明亮的双眼,眼中再无往日的混沌。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众人,满是陌生:\"我现在回忆过去的事,都像做梦一样,这是为什么?\"夫人又惊又喜,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滴在公子苍白的手背上。
王太常闻讯赶来,穿过挂满名人字画的书房,脚下的厚底皂靴踏过青砖,发出沉稳的声响。他反复试探,发现儿子竟真的不痴傻了。夫妻二人相拥而泣,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云层,透过窗棂将三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恍若一幅温馨的画卷。
暮霭漫过王府飞檐时,雕花檀木床又被挪回了东厢房的老位置。夫人特意命绣娘赶制了并蒂莲纹样的锦缎被褥,簇新的绸缎上金线绣的莲花瓣还带着暖意,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两个嬷嬷佯装整理帷幔,实则悄悄将铜镜藏在妆奁后——镜面斜斜对着床榻,只为探得这对小夫妻的虚实。
铜锁\"咔嗒\"轻响,王元丰反手闩上门。白日里还带着稚气的面容此刻染着薄红,他望着倚在月洞门边的小翠,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少女身上的月白寝衣松松系着绦带,发间珍珠步摇早已取下,几缕乌发垂在肩头,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慵懒的风情。
\"公子要查寝?\"小翠眼波流转,指尖绕着垂下的发梢,忽然赤足踩过冰凉的青砖,裙裾扫过地面扬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杏花甜香。她踮脚凑近时,寝衣领口微敞,露出颈间一抹莹白,\"还是说...想听我解释那日浴桶里的事?\"
话音未落,王元丰突然伸手扣住她手腕。这一握带着失而复得的力道,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分寸。窗外忽然掠过夜枭的啼鸣,惊得帐幔微微晃动,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鎏金屏风上。小翠歪头轻笑,另一只手挑起他下颌:\"现在不喘不过气了?\"
这话让王元丰耳尖通红。他突然想起白日里母亲欲言又止的叮嘱,想起仆人们窃窃私语的揣测,心跳声顿时震得耳膜发疼。可当他低头,看见小翠眼中跳动的烛火,看见她唇上还沾着白日里偷吃的芙蓉糕碎屑,所有顾虑都化作了绕指柔。
\"小翠...\"他声音沙哑,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上她鬓角。指尖触到几缕湿润的发丝——原来她刚沐浴过,发间还凝着水珠,顺着天鹅颈滑进衣襟。这惊鸿一瞥让他呼吸一滞,却见少女狡黠地眨眨眼,突然挣脱他的手,赤足跳上拔步床。
\"抓不到我~\"小翠蜷缩在床角,玉足晃悠悠地垂在床边,\"除非公子答应...以后我想掐哪里,就掐哪里。\"
雕花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王元丰欺身上前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的《牡丹亭》书页哗啦啦翻动。他撑在她身侧,将人困在怀中,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那我若说...想被你掐一辈子?\"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淅淅沥沥敲打着芭蕉叶。帐幔被夜风吹得鼓起,又缓缓落下,将两人的身影彻底隐没其中。铜镜里映出晃动的烛影,时而瞥见交缠的指尖,时而掠过飞扬的衣带,最后定格在小翠突然捂住嘴的动作上——她咬着唇,耳根红得滴血,而王元丰的手掌正覆在她手背上。
第二日清晨,嬷嬷们佯装送早膳,推开门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床榻。锦被整齐地叠在床尾,唯独并蒂莲枕头上,并排躺着两枚杏花。一枚完整娇艳,一枚被轻轻咬出齿痕。当她们慌乱移开视线时,才发现屏风后的妆奁里,那面偷藏的铜镜早已被调转了方向,只映出满室晨光。
自那夜起,王府上下常能看见奇异景象:王元丰腰间的玉带总系得歪斜,露出一截被掐出红痕的皮肤;小翠的袖口时常滑落,腕间赫然是两排浅浅的牙印。每当夫人红着脸嗔怪,小夫妻便相视一笑,手中握着的杏花酥还冒着热气。春深时节,东跨院的杏花树开得格外繁盛,花瓣落在两人交握的掌心,恍惚间竟分不清,究竟是花甜,还是人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