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其中一个\"π=3.1416\"的符号问道:\"咦,这不是圆周率吗?\"
\"是,殿下!这是数学课本中提到的圆周率。\"
杨荣连忙解释,\"学生发现用它来计算弧形拱顶的用材量,比传统的'周三径一'精确得多。\"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个小巧的算盘,\"不过为保万全,学生还是用传统算学复核了三遍。\"
食堂的琉璃窗将阳光折射成七彩光斑,洒在这张摊开的图纸上。
朱雄英注意到,图纸边缘还标注着\"水力纺纱机齿轮模数计算\"、\"新式火炮仰角射表\"等小字。
\"看来你是真下了苦功。\"朱雄英欣慰地点头,\"不过孤很好奇,为何不选更能发挥你算学特长的户部?\"
杨荣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
\"殿下教导过,大明此时需要的是'经世致用'之才。户部计算虽繁,终究是纸上数字。\"
他指向窗外隐约可见的工地,\"而工部的每一笔计算,都会变成实实在在的堤坝、桥梁、水车...学生想亲眼看着自己的算筹,变成利国利民的工程。\"
这番话让在座众人都停下筷子。
解缙忍不住击节赞叹:\"好一个'经世致用'!杨小友这番见识,倒让老夫自愧不如!\"
王贞仪也连连点头:
\"杨学弟说得太对了!就像我设计的那个蒸汽提水机,若没有精确计算气压与容积的关系,根本造不出实用机型。\"
朱雄英眼中闪过赞赏之色,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杨荣碗里:\"既如此,孤准了。不过...\"
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阳光透过琉璃窗,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细碎的金芒。
\"工部固然重要,但户部同样关系国本。\"他轻轻敲击着桌面,\"孤问你们,在你们看来,户部是否只是纸上谈兵,拨弄些数字而已?\"
餐桌上顿时安静下来。
杨荣握着算盘的手指微微收紧,王贞仪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就连一向健谈的解缙也陷入沉思。远处食堂的嘈杂声仿佛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良久,解缙第一个开口:
\"回殿下,臣以为户部之责,首在量入为出。\"
他整理着思绪,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譬如去年修筑运河,若非户部精打细算,采用分段承包之法,恐怕要多耗费三十万两白银。\"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如市舶司关税改制后,岁入增加了四成有余...\"
杨荣突然抬头,眼中闪过明悟:\"原来如此!就像学生验算桥梁用料,户部是在验算整个大明的'用料'!\"
王贞仪也若有所思:\"这么说来,蒸汽提水机要想推广,也得先过户部这一关——要计算在多少年内能收回成本...\"
朱雄英唇角微扬,却摇了摇头:
\"这些确实是户部职责,但还不全面。\"他拿起茶壶,缓缓往杯中注水,\"你们看,若这茶水是大明财富,户部要做的不仅是计量多少...\"
茶水渐渐满溢,朱雄英突然停手:
\"何时该止?\"又倾斜壶身让茶水流出:\"何时该放?\"最后将茶水匀入三个空杯:\"如何分配?\"
三人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子。
\"户部真正的精髓,在于'调控'二字。\"
朱雄英的声音沉稳有力,\"譬如江南水患,该拨多少赈灾银?多则浪费,少则民乱。”
“又比如边关军饷,何时发?发多少?以何种形式发?这些都关乎国运。\"
\"前几年,北方三省的收支中,太原府税粮比往年少了三成,表面看是灾荒所致,实则是当地豪强隐匿田产。”
“若非户部新制的'鱼鳞图册',这等猫腻如何察觉?\"
解缙恍然大悟:\"所以殿下推行'一条鞭法',是要让税赋...\"
\"不错。\"朱雄英点头,\"统一折银征收,既方便百姓,又杜绝了中间盘剥,但这需要户部制定详尽的折算标准——每石米折银几何?每匹绢又当几何?各地物价不同,如何平衡?\"
“这又需要户部的人进行预算决算。”
杨荣已经掏出炭笔在纸上疾书,突然抬头问道:
\"那'预算决算'是何意?\"
\"问得好。\"朱雄英眼中闪过赞许,\"譬如修建一座桥,工部计算用料,户部则要统筹:今年能拨多少银?分几期拨付?若遇战事需挪用,又当如何调整?\"
他指向窗外隐约可见的工地,\"你们看到的是一座桥,背后却是整个大明的财政调度。\"
王贞仪突然轻呼:
\"我明白了!就像我设计发明,不仅要考虑单个零件,更要统筹整个系统的协调运作!\"
\"正是此理。\"朱雄英微笑,\"户部就是大明的'调节器',丰年储粮,荒年放赈;战事加税,太平减赋。何时该铸新币,何时该回收宝钞...这些决断,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解缙已是满脸震撼:\"如此说来,户部实乃...\"
\"经济命脉。\"朱雄英接过话头,\"所以孤说,工部造的是实物,户部铸的却是国本。”
“二者缺一不可。\"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杨荣,\"现在,你还觉得户部只是拨弄数字吗?\"
杨荣手中的炭笔\"啪\"地掉在桌上。年轻的算学生此刻才真正明白,那些枯燥的数字背后,跳动的是整个帝国的脉搏。
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面前的茶盏也浑然不觉。
褐色的茶汤在桌面上蜿蜒流淌,浸湿了他方才演算的草稿纸,墨迹渐渐晕染开来。
\"殿下!\"他双手撑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学生想学这些!求殿下教我!\"
朱雄英看着年轻人眼中燃烧的求知欲,不禁莞尔。他伸手将倾倒的茶盏扶正,又从袖中取出素白的手帕,轻轻擦拭着桌上流淌的茶水。
\"阿荣啊...\"朱雄英慢条斯理地叠好手帕,\"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急不得。\"
他指了指桌上被茶水晕染的算式,\"就像你这道桥梁承重计算,若是贪多求快,结果会如何?\"
杨荣低头看着模糊的墨迹,顿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