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安迪 —— 那个能用七国语言谈判的职场精英,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似要耗尽。
安迪别过脸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牙状的旧疤。消毒水的气味愈发浓烈,恍惚间,她又回到福利院那间泛着霉味的诊疗室。“我说了不用你管!”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却在赵昊覆上她手背的瞬间溃不成军。
“我弟弟……” 泪水砸在卫衣上,晕开深色痕迹,安迪听见自己破碎的抽气声,“老谭说他被遗弃了七次,现在…… 现在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记忆如潮水漫过堤坝,弟弟蜷缩在铁架床上颤抖的模样,保育员不耐烦的推搡,还有那些永无止境的检查单,此刻全化作尖锐的玻璃碴扎进心脏。
赵昊喉结滚动,将颤抖的人圈进怀里。她发顶的薰衣草香混着咸涩的泪水,刺得他眼眶发烫。记忆深处某个画面突然清晰 —— 原着里那个在精神病院枯坐的少年,脖颈处狰狞的烫伤疤痕。
“三天,我保证找到他。”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黛山就那么大,翻地三尺我也给你把人找出来。” 指尖擦过她眼下那颗泪痣时,安迪抬头的瞬间,他看见晨光正从她睫毛的缝隙里流淌下来,在交叠的影子里织就细密的网。
从安迪家出来,春日的阳光像把锋利的刀片,生生刺得赵昊眯起眼睛。楼道里骤然炸开孩童尖锐的嬉闹声,樊胜美的侄子举着玩具枪横冲直撞,塑料子弹 \"啪嗒啪嗒\" 砸在消防栓上,迸溅起细小的塑料碎屑。樊父举着半根火腿肠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赶,臃肿的身形几乎将走廊完全堵住,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缝隙。他后颈的肥肉随着跑动,在劣质衬衫领口间挤成层层褶皱。樊母则摇着蒲扇,慢悠悠地踱步,镶着碎钻的金戒指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指甲上剥落的玫红色甲油里,还沾着几根孙子的头发。
樊胜美整个人瘫软在关雎尔肩头,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精心描绘的猫眼眼线早已晕染成灰黑色的泪痕,精致的妆容变得斑驳不堪。她死死攥着关雎尔的袖口,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指尖泛白得近乎透明,袖口的布料被拧出深深的褶皱。赵昊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 曾经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在职场叱咤风云的女人,此刻却像被抽走了脊梁的木偶,连站立都需要旁人支撑。
\"樊姐,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赵昊扯松领带,鳄鱼纹皮鞋碾过地上不知谁吐的瓜子壳,发出细碎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白酒与葱油饼混杂的刺鼻气味,隔壁住户的电视声透过斑驳的墙皮,隐隐约约地传来。
樊胜美抬起头,眼眶通红得像是浸过鲜血,眼影与泪水在眼下晕染出诡异的紫色:\"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他们是生我养我的父母......\" 话未说完,她已泣不成声。呜咽声混着楼道里不知谁家炒菜的油烟味,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不断发酵。
\"但你看看现在的自己。\" 赵昊的指腹蹭过墙面剥落的墙皮,露出底下泛黄的报纸残片,\"你月薪三万,却活得连月薪三千的人都不如。都三十岁了,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他瞥见樊母正往孙子嘴里塞巧克力,嘴角沾着的糖渍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孙子油腻的小手还在使劲扯她的珍珠项链。
关雎尔轻轻拍着樊胜美的背,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是一双满是心疼的眼睛:\"樊姐,杨羽说的对。你上次发烧到 39 度,阿姨还让你给家里打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散在楼道里穿堂的风中。
樊胜美突然苦笑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关雎尔浅蓝色连衣裙上,晕开深色的水渍:\"要是我欠了债,他们怕是连夜收拾行李回老家。\"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手腕上被掐出的淤青,那是今早给侄子买玩具时,母亲为了抢她钱包留下的痕迹。
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熄灭,在短暂的黑暗中,赵昊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摸出打火机把玩,金属外壳在指间翻转,折射出冷冽的光:\"我找人演场戏?让他们知道你也不好过。\" 打火机开合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仿佛是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预兆。
樊胜美沉默许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她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半边憔悴的脸,却遮不住脖颈处新添的红痕 —— 那是今早被母亲扯项链时留下的,边缘还渗着细小的血珠。窗外的风突然卷着沙尘扑进楼道,吹得消防栓上的塑料子弹叮当作响。
夜幕笼罩 2202 时,屋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将整个房间染上一层陈旧的色调。樊父咬着硬邦邦的大饼,碎屑簌簌落在褪色的沙发巾上,沾着咸菜汁的油渍在布料上晕开。樊母把最后一个肉包子塞进孙子嘴里,油乎乎的手指在孩子脸上抹出两道油痕:\"那俩丫头真不懂事,出去吃香喝辣也不惦记咱们。\" 孙子满嘴油花,还在挥舞着玩具枪,把墙上的挂历戳出个窟窿。
\"妈!\" 樊胜美攥紧筷子,关节发白,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人家凭什么养着你们?\" 她看着餐桌上唯一的素菜 —— 蔫巴巴的炒青菜,那是她今早特意买的,却被母亲嫌弃 \"没油水\"。
\"你交了钱的呀!\" 樊母理直气壮,涂着劣质指甲油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震得碗碟叮当作响,\"要不把房租退给我,给你哥还赌债。\" 她脖子上的金项链随着动作晃来晃去,与樊胜美空荡荡的锁骨形成刺眼对比。
\"那我睡大街?\"
\"公司打地铺呗!\" 樊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溅在油腻的桌面上,\"你弟媳刚生了二胎,奶粉钱......\"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剧烈敲门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