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回京,自然是要大张旗鼓声势浩大的。
京中大小文武百官勋贵家眷,无不按品级着装,早早地等候在京郊十里外。
谢梧这个新册封的崇宁县主自然也不能例外,一大早便和英国公府众人出京等候在道路旁了。
如今英国公府有品级的不过谢老夫人,谢胤,樊氏和谢梧四人而已,谢奂在羽林卫担任千户,今天是他当值自然来不了了。
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终于远远地看到皇帝出巡的队伍缓缓朝这边来了。
今年刚过完年皇帝就带着人出巡了,据说是要去祭泰山,但去的地方却不只是泰山。这一路浩浩荡荡来回两个半月倒是自在,据说若不是春闱临近被人再三劝谏,这位爷似乎还不打算回来。
看着地方上那些民生凋敝的情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还有心情游玩的?谢梧垂眸在心中嘲讽地想道。
威严肃穆的武骧卫在前面开道,后面是捧着香花清水,撑着华盖龙旗的宫女太监。再后面才是那六匹骏马拉着华丽精美,宛如一座移动的小房子的龙辇。
“恭迎陛下回京!”众人齐齐下拜,呼声震天。
队伍慢慢停了下来,片刻后从龙辇内走出来一个看起来五十出头却已经头发花白的太监。
他扫了路边跪迎的众人一眼,高声道:“陛下有旨,朕出巡期间众爱卿操持朝政辛苦了,现各自回城,今晚宫中举行大宴以谢众卿,再叙君臣情谊。”
众人齐声谢恩。
那太监并未多做停留,转身回了龙辇里,龙辇很快又开始缓缓向前方行去。
迎接皇帝回京的群臣却依然跪在路旁,直到皇帝的銮驾远去,跪在最前面的几位皇室亲王和左右丞相才站起身来,看到他们起身,其他人这才纷纷起来。
谢家的位置靠前,谢梧起身就看到不远处沉着脸的秦牧和跟在他身边的谢绾。
两人自然也看到了谢梧,秦牧脸色越发阴沉起来,谢绾神色黯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父亲,方才传旨的公公就是司礼监掌印?”谢梧低声问道。
谢胤扶着谢老夫人,点头道:“不错,走吧,该回城了,还要进宫参加宴会。今晚小心一些,陛下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谢梧有些不解地看他,谢胤道:“陛下若是心情好,方才会出来跟群臣说几句话。”
满朝文武官员家眷扶老携幼出城十里迎接圣驾,着实是一件折腾人的事情。皇帝陛下离京两月半,面对来迎接的宗室勋贵朝中重臣,连个面都没有露,心情不好是显而易见的。
谢梧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宫中最中心位置,皇帝所居的大庆宫里,气氛低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夏璟臣刚走到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眉梢不由微挑了一下。
当今皇帝是先皇的嫡长子,今年四十有三,单名一个放字。八年前先皇驾崩,他顺理成章地登基称帝,年号泰和。
泰和帝并不是一个性情暴躁的皇帝,无论登基前还是登基后,都极少看到他暴怒。今儿才刚回来就砸东西,看来确实是心情极其恶劣。
“出什么事了?”夏璟臣低声问道。
守在门口的太监也压低了声音,飞快地道:“听说青州出事了。”
夏璟臣点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臣夏璟臣叩见陛下。”
大殿里,泰和帝穿着一身湛青色云纹绸衫,靠坐在软榻一侧,脸上的神色有几分阴郁。他跟前的殿中跪着两人,黄泽和易安禄立在两侧,也是低头垂手不敢言语的模样。
泰和帝抬眼瞥了他一眼,道:“起来吧。”
“谢陛下。”夏璟臣谢恩起身,走到黄泽身边站定。
泰和帝幽幽道:“这几年朕命你们监察各地,你们倒是好,朕刚出巡走过的地方,你们就给朕整出一起聚众叛乱?”
夏璟臣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人,其中一人脸上被什么划出了一道血痕,血迹正缓缓从伤口往下滑落,但他却不敢伸手去抹,只能一动不动地跪着。
这两人是皇帝派到青州的镇守太监。
难怪陛下如此动怒,镇守太监负责监察各地兵马,若有用兵他们也需要协助。这两人出现在这里,青州只怕是情况不妙。
“奴婢有罪!请陛下责罚。”两个太监以头触地,齐声请罪。
泰和帝轻哼了一声,问道:“这两个奴才,该怎么处理?”
站在一边的易安禄上前道:“这两人失职在先,临战而逃在后,论罪当诛。”
“拉下去吧。”泰和帝淡淡道。
“是,陛下。”易安禄招呼一声,立刻有人上前来拉着那两人往外走去。
那两个太监挣扎哭嚎着求陛下开恩,泰和帝仿佛没听见一般,耷拉着眼皮一只手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轻敲着。
很快那两人便被人堵上了嘴,拖了出去。
殿中众人神色如常,谁也没有因为两条性命的消亡有所动容。
良久,泰和帝才叹了口气道:“传左右丞相、兵部尚书左右侍郎和定国将军入宫议事吧。”
黄泽恭敬地应道:“臣领旨。”
泰和帝挥手道:“你们去吧。”
黄泽和易安禄双双退下,离去之前易安禄斜了被留下的夏璟臣一眼。
大殿里一片寂静,殿中香炉上腾起青烟袅袅。
“听说这段时间京城发生了很多事?”泰和帝问道。
夏璟臣垂眸道:“启禀陛下,确实不少。最主要是与今科春闱举子有关,江西去年的解元自杀身亡,杜相家的六公子被牵扯进孝宁伯三小姐被杀案,诸如此类约莫有十来起。”
泰和帝缓缓道:“今年是朕登基后第三次春闱,对春闱举子下手,好大的胆子。”
夏璟臣表示认同,“春闱举子殿试之后便是天子门生,确实好大的胆子。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已经联合侦查此案,定会很快水落石出,请陛下放心。”
泰和帝点点头,“沈缺的能力我是放心的,不过敢做这种事的只怕不会是普通人,锦衣卫的身份到底还是低了些,你看着些吧。”
“是。”夏璟臣应道。
“还有那个……英国公府的阿梧,怎么样了?”泰和帝问道。
夏璟臣道:“臣已经见过那位谢大小姐了。”
“哦?你怎么看?”泰和帝似乎好奇起来,“说起来她小时候朕倒是经常见到她,那时候先帝对她可比亲生的公主郡主还要疼爱,谁都不知道先帝为什么这么看重一个才几岁的小丫头。”
“聪慧果决,非寻常贵女闺秀可比。”夏璟臣道。
泰和帝有些诧异地看向夏璟臣,道:“你竟然对她有如此高的评价?但朕得到的消息却说她桀骜粗鄙,刚回到英国公府就将英国公府老夫人气得卧病在场。”
夏璟臣并不惶恐,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或许……这两者并不矛盾。谢大小姐这些年被蜀中申家收养,申家对她应当颇为疼爱,蜀中女子素来少有约束,她也曾参与打理申家产业,绝不会是粗鲁愚昧之辈。”
泰和帝若有所思,“看来你确实很看好这个丫头,若真是如此……这丫头配沈缺倒是有些委屈了。”
夏璟臣眉梢微动了一下,垂眸道:“臣尚未来得及禀告陛下,前日谢大小姐在慈宁宫中险些被太后和信王算计。太后和信王殿下似乎对谢大小姐志在必得。”
泰和帝微微眯眼,原本慵懒的眼眸中迸出一抹寒意。
“太后对先皇的旨意,倒是执着。”泰和帝嗤笑一声道:“她倒是不怕,那丫头这些年在外面学了什么不该学的东西,不是说已经给了八弟好几个没脸了么?”
身为皇室贵胄,美色权力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却是自己的安危。
如谢梧这样流落在外十几年的女子,皇帝就是再好色也不会轻易接近的。若是刚登基那会儿,泰和帝还会想一想,但这两年他对美色淡了,自然也就不会去考虑将谢梧纳入后宫这种事了。
夏璟臣道:“臣听谢大小姐的意思,英国公似乎并不愿意让他嫁入信王府。或许,很快英国公便会来求陛下恩典。”
泰和帝缓缓靠回了身后的软榻,道:“这些年谢胤倒是还算识趣,他若是想要给他个恩典也没什么。但朕也不能让人非议,说朕不尊先皇旨意。你去看看,宗室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到时候朕替她赐婚便是。”
夏璟臣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躬身应了声是。
门口传来太监禀告,各位大人已经到垂拱殿等候陛下议事了。
泰和帝站起身来,也不更衣漫步朝殿外走去。
“太后和老八这几年忍得辛苦,莫不是要为了谢家那丫头功亏一篑?”
夏璟臣垂眸道:“若是如此,也算是一桩好事。”
“也是。”泰和帝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只留下淡淡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