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小叔叔……”
青年踏入大厅,淡淡地扫了厅中的两人一眼,目光落到少年身上。
“我刚到京城就听说这桩奇事。”他温声问道:“文则,这是你送给我的接风礼?”
少年,崔家十六公子崔言涨红了脸,讪讪道:“小叔叔,我……”
青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道:“九叔。”
见他一副窘迫地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先前跟他争执的青年倒是心软了一些,上前赔笑道:“九叔,您怎么来了?您坐。”
“阿映的婚事,父亲派我来打理。”
两人立刻又不说话了,崔十六刚刚把未来堂婶的表哥给打了。
清河崔氏家族子弟众多,这一代的嫡系家主崔适是前任家主的嫡幼子,这就导致了崔家二代和三代的年龄辈分颇为复杂。崔言这一代最年长的兄弟都已经三十八了,但嫡系家主所出的嫡长子崔明洲却才二十五岁。崔家庶出大房的长孙,得叫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崔明洲叔叔。
旁人都尊称崔明洲为崔家大公子,但实则他在崔家子辈中排行第九。
崔言小时候跟着崔明洲读书,成天小叔叔小叔叔的叫,如今在外面一时也忘了改口。
崔明洲才刚入京就听到崔家孙辈最出色的侄子闹出这么个笑话,连歇息都没来得及便直接上门了,此时眉宇间还带着淡淡的倦意。
他虽然年轻,但崔家的小辈在他面前却一向不敢越礼。见他不说话,两人也只得默默站在一边。
好半晌,才听到崔明洲问道:“方才你说,如果崔家不接受她,你就如何?”
崔言早没了方才的心气,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崔明洲一眼,道:“九叔,我、我和晴雪是真心相恋的。”
“所以?”
“您……求您成全我们吧,你没见过晴雪不知道,她真的是个好姑娘。”崔言急促地道:“流落到那种地方也不是她自愿的,她一直都洁身自好,我……小叔叔,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只要你肯开口,我爹一定不会反对的。”
站在他身边的青年绝望地闭上了眼,不想再看愚蠢的堂弟一眼。
“我若是不答应呢?”崔明洲问道。
“为什么?”崔言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九叔,道:“你也看不起晴雪的出身?九叔不是总说英雄不问出处吗?我不信九叔你也是如此浅薄的人。”
崔明洲垂眸把玩着手里的凤纹玉佩,问道:“崔家将你教得如此愚蠢,遭此横祸也是应得的。”
“我?!我愚蠢?!”他可是崔家孙辈里最出色的!
他崔十六年方十七就有一甲之姿,跟九叔当年也没差多少吧?他只是……运气不大好。
崔明洲懒得看他,只是道:“文知,替他收拾行李。明天去过周家后你们就可以回清河了,回去替我告知四伯,三年内崔言不得踏出清河一步。”
一旁的青年,崔家孙辈行七的崔礼崔文知连忙应道“是,九叔。”
“我不!”崔言忍不住高声叫道,也不顾崔礼朝他使眼色,他上前两步直挺挺地面对着崔明洲的目光道:“我不会放弃晴雪的,你们休想拆散我们!我这辈子只会娶晴雪一个,她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对上崔明洲宛如看傻子的目光,少年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创,一时间口不择言道:“九叔!你自己娶不了心爱的女子,就想拆散我和晴雪!你这是嫉妒!”
完了!
崔礼恨不得一头栽倒在地上把自己磕昏过去,又恨不得一脚把眼前乱蹦乱跳的少年踹晕过去。
坐在主位上的崔明洲神色平静地垂眸喝茶,仿佛没听到崔言方才说了什么一般,然而厅中的两人都明显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
仿佛有什么幽冷的,沉甸甸的东西,在空气中发酵、膨胀。丝丝寒风透过衣服往骨子里钻,有什么压得心口沉闷得说不出话来。
崔言的话出口,脸色也是煞白煞白的。
“九、九叔,我……我说错话了,您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的!”崔言颤颤巍巍地道,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
良久,崔明洲才轻笑出声。
只是对崔言来说,他的笑声比催命符更可怕,他每笑一声崔言就跟着抖一下。
很快崔明洲便停了下来,声音沉冷,“等你什么时候将眼睛治好了,再来跟我说这些话。”
崔言有片刻的茫然:九叔这是什么意思?
崔明洲却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起身往外走去。
“明天天黑之前如果你还没出城,就不用回清河了。”
直到崔明洲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崔言才有些呆滞地扭头看堂兄,“九叔他……是什么意思?”
崔礼叹气道:“你如果不听九叔的话,会被逐出崔家的。”
“怎么可能?!”崔言叫道,他不信九叔会因为这个就要把他逐出崔家。
崔礼瞥了他一眼,脸上满是无语,叹气道:“你真是不要命了,什么都敢说!”
崔言自知理亏,讪讪地低下了头。只是又有些不甘,忍不住小声嘟哝道:“我说的也没错啊,九叔自己被家里棒打鸳鸯,现在却又来……不是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
“你还说!”崔礼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压低了声音厉声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四叔没跟你说,不能在九叔面前提这事?”
崔言不语,父亲当然说过。但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对这些事并不大上心,内情也知道得不太清楚。
崔礼打完他,又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襟,正色道:“总之,以后不要乱说话。你准备一下,明天去过周家咱们就回清河。”说罢便转身往外走去,身后崔言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楚宅小院里,谢梧悠然地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春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暖洋洋地照着人有些昏昏欲睡。她躺在躺椅里,手里握着一本书,眼眸微闭陷入了沉睡。
梦中,是青州的海边。
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吹拂在山坡上,海浪拍击着山崖下的石壁,泛起阵阵白色浪花。远处海天一色,有几艘渔船在海上飘着,白色的海鸥展翅飞向远方。
身边是雨后泥土清新的味道和淡淡的花香,一切美好静谧地犹如久远的故梦。
“阿梧……”
谢梧猛地睁开眼睛,抬手遮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谢梧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一盆即将开花的蕙兰出神。
“公子。”楚安拿着一封帖子从外面进来,走到谢梧跟前道:“公子,清河崔氏重光公子命人送来了帖子,说是重光公子昨儿刚到京城,听闻公子受了伤,想来探望公子。”
谢梧伸手接过帖子。
清河崔氏门第高华号称第一,但帖子却并不富贵奢华。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熟悉的字迹,谢梧很快将帖子合上,道:“你替我回一封信,就说我近日心绪不佳不好招待师兄,想必师兄此番入京是有要事,等我的伤好些了再去拜见师兄。”
楚安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可是清河崔家未来家主的帖子,而且还是公子的师兄,这样好吗?
谢梧瞥了他一眼,笑道:“去吧,我跟这位师兄……其实也没那么熟。人家略尽礼数罢了,不必耽误他时间了。”
这话倒不是故意疏远,她六年前拜入天问先生门下的时候,崔明洲已经高中状元三年,早不在天问先生门下了。这几年下来,他们总共也不过见过三次而已。
不过他们却也是天问先生门下最相熟的两个弟子了,因为天问先生另外两个弟子,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一个比她年长,和崔明洲一样早已经出师多年。另一个却是天问先生外出游历时所收,比她入门晚了三年,也从未去过浮云山。
“是,公子。”楚安闻言也不多问,正要进书房代谢梧写回信又想起什么道:“早上沈指挥使派人送了些补品和伤药过来,说沈指挥使这两日琐事缠身,过两日再来探望公子。”
谢梧点点头坐起身来,道:“会试结束之前,我都不见客了,若有什么事,让夏蘼先应付一下。”
楚安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