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外面的光亮透过纸糊的窗棂,让昏暗的房间明亮了一些。
趴在桌边沉睡的谢梧皱了皱眉,慢慢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打了个呵欠。在桌边趴着睡了一晚上,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废了。
正要起身活动一下,就听到夏璟臣的声音从一边传来,“醒了?”
她回头一看,就见夏璟臣盘腿坐在床上,正睁眼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谢梧眨了眨眼眼睛,站起身来道:“督主这么早就醒了?”昨晚她睡之前这位是躺在床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
“天亮了。”夏璟臣道:“既然醒了,就走吧,该回去了。”
说话间他便要起身下床,谢梧有些担忧地问道:“你的伤能行么?”夏璟臣看了她一眼,道:“院子里有人。”
谢梧一惊,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来接应他的人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可见都不是寻常角色。
谢梧将面具重新戴上,走到门口伸手打开了大门,果然看到院子里站着四个披着浅杏色披风的青年。这四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仿佛四根柱子一般。
谢梧看他们目光湛然有神,眉宇间暗藏冷厉却不见气势外露,显然都是高手。
见到开门的谢梧,四人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夏璟臣跟在谢梧身后出门,四人这才弯腰拱手道:“督主。”
夏璟臣点了下头,“人抓住了?”
为首的青年恭敬地道:“有一人逃脱,其余人都已经尽数抓住,等候督主发落。请督主恕罪。”
“回去再说。”
一个青年奉上了一件披风,夏璟臣接过之后却并不自己穿,而是随手丢给了谢梧。谢梧也不客气,接在手里抖开穿上,并拉起后面的帽子盖在了自己头上。
见状那青年立刻又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双手呈给夏璟臣。
即便看到夏璟臣身受重伤,他也没有上前为他披上披风的意思。这自然不是这些属下不擅侍奉,而是清楚地知道夏璟臣不喜人触碰。
夏璟臣眉头也不皱一下,将披风往自己身上一罩挡住了身前的血腥,道:“走吧。”
“是。”
六人踏出这简陋的小院行走在狭窄的巷子里,清晨的花子巷倒是格外安静,但即便如此谢梧也隐约察觉到暗处有目光在盯着他们。
只是一路弯弯绕绕地走了出去,也没有遇到敢出来拦路的人。
走了足有一刻多钟,才终于看到了前方的大街。
街边的巷口停着一辆马车,谢梧和夏璟臣上了马车,外面立刻有人驾驭着马儿朝内城的方向而去。
此时大街上已经有不少人走动了,有年迈的老翁老妇背着柴火步履蹒跚地往前走着,也有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大汉拉着一车东西往前行进。街边两三个卖早餐的摊子前已经有人坐着吃东西了,老板正一边忙碌着一边和客人说话。
不远处的街边屋檐下缩着几个人衣衫褴褛的人,还有一个躺在污水旁,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马车慢慢朝新郑门驶去,过了这道门又是繁华太平的帝王驻跸之所。
有夏璟臣的人在,马车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新郑门。谢梧放下了帘子,抬头就看到靠着车厢闭目养神的夏璟臣。
一晚上过去,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就连唇上也没有丝毫血色。
此时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倒像是一座毫无生气的玉像。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夏璟臣睁开眼睛与她对视了片刻,问道:“将你送到何处?”
谢梧想了想道:“马行街附近偏僻点的地方就行。”
夏璟臣轻轻敲了敲车厢,外面赶车的人显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恭敬地应了声是。
片刻后,马车在一处僻静无人的巷口停了下来。
谢梧站起身来对夏璟臣道:“昨晚多谢督主了,告辞。”
夏璟臣淡然道:“是本官连累了谢小姐,该本官道谢才是,慢走不送。”
谢梧弯腰出去,跳下马车闪入了巷子里,片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督主,要派人跟上去么?”外面驾车的青年低声问道。
夏璟臣道:“不必,走吧。昨晚宫里可有什么事?”
青年道:“昨晚陛下突然召督主进宫,属下说督主出城办事应付过去了。”
夏璟臣垂眸道:“先进宫。”
青年迟疑道:“可是督主您的伤……”
“死不了。”夏璟臣冷冷道。
“是。”
谢梧回到府中已经巳时初了,看到她回来六月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看着眼泪汪汪的少女,谢梧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问道:“秋溟回来没有?”六月点头道:“秋溟昨晚就回来了,还受伤了。但他很快又出去了,说是去找春寒大哥,调集人手找小姐。”
“府里有人知道吗?”谢梧问道。
六月摇头道:“早上国公爷派人来问了,九月姐姐说小姐还没醒将人打发走了。来传话的人说,国公爷让小姐醒了去书房一趟。”
谢梧点头,吩咐道:“传信给秋溟让他回来。”
“是,小姐。”六月应声道,又有些担心地看着谢梧,问道:“小姐,您没受伤吧?看起来好憔悴。”
谢梧摇头道:“没有,就是没休息好。快去吧,别让秋溟他们着急了。”
“哦。”六月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去了。
站在一边的九月担忧地道:“好好的怎么就遇到刺客了?莫不是小姐的身份暴露了?”
谢梧摇头笑道:“无妄之灾罢了,冲着夏璟臣去的。”
“这京城也太危险了。”九月叹气道。
“天子脚下,权势财富所在,自然比不得别的地方太平。”谢梧并不在意,道:“这些年咱们也没多太平。”想要一些东西,自然也要付出一些代价,岁月静好注定不属于她们这样的人。
谢梧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一边吩咐道:“传讯给花溅泪,让她注意一下近期从外地进京的人,特别是从北方来的,还有承恩侯府的消息。”
“是,小姐。”九月应道。
见谢梧要换衣服,九月劝道:“小姐的气色看着不大好,不如睡一会儿再去见英国公?”
谢梧道:“回来再睡。”
宫中一如往常的肃穆安静。
夏璟臣身形笔直的站在殿门外,殿中有缕缕檀香味飘到殿外,还有清脆的玉磬声不紧不慢地响着。
这往日里本该让人静心凝神的磬声,此时却让夏瑾臣太阳穴隐隐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黄泽从里面走了出来,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受伤了?”不用猜测,夏璟臣身上的血腥味隔着三步远都能闻到。
夏璟臣微微点头。
黄泽道:“陛下正在修行,闻不得血腥气,先去洗洗再来见驾吧。”
夏璟臣道:“昨晚陛下紧急传召,掌印可知所为何事?”
黄泽轻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青州民变,承恩侯请旨带兵前往平乱。”
夏璟臣了然,如今朝中能征善战的武将凋零,跟封肃有关的将领陛下用着也不放心,倒是让承恩侯趁机跳了出来。
他本也是出了名的悍将,由他带兵平乱可谓十拿九稳,但陛下又怎么肯让他再握兵权。
“陛下的意思?”夏璟臣问道。
黄泽道:“想来陛下是想让你出镇青州。”夏璟臣用兵不输许多武将,身份却更让泰和帝放心。
夏璟臣垂眸,点点头道:“多谢掌印提点。”他朝黄泽微微欠身,转身去大庆宫不远的庑房清洗更衣去了。
他都有些同情这位皇帝陛下了,能征善战的大将被他杀了,太后的兄长不敢用,与封肃有关的人也不敢用,还有那些已经被圈养多年的勋贵自然更不能让他们重新染指兵权了。
到头来,竟只能用他这样的太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