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飞行途中
登舰入舱。
叶落斜倚窗台，望着天际掠过的淡淡云雾。恍惚间，“飞机”二字如流星般划过脑海。
“何时才能回去啊……”
叶落怅然轻叹，无言的叹息里氤氲着化不开的落寞，沉沉着无尽的孤寂，如深潭映月，清冷而绵长。
冥冥之中，他心底泛起一丝预感——故土难返，或许……他将此生无望。
叶落摇头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抛却，随手从纳戒中取出一截幽光流转的魂榈木芯蕊，斜倚着窗棂把玩起来。
此物源自黑风佣兵团营地旁，那棵被他连根拔起的歪脖树。
原不过是他泄愤所得，谁知竟是千年难遇的魂榈木。
这树木用途不广，唯一的作用，便是以灵魂炼化后，能够抵消一次致命攻击，保证灵魂不灭，除此之外，基本再无他用。
在被佣兵团围剿后，被迫苦修提升实力的期间，每逢风沙暂歇的寒夜，叶落便会以神纹为笔在木芯上镌刻。
如今那女子轮廓已跃然木上——眉眼含春，发丝翩然，玉笛横于指间，唯独双足尚留空白，似在等待最后的神来之笔。
“叶落，这木雕所刻何人？”雪灵儿径直倚坐身旁，眼眸如芭蕉初绽般清亮，纤指轻点未成的女子轮廓。
“我的梦中仙子！”叶落眸光微柔，唇角噙着一抹化不开的暖意，指节轻叩木雕女子裙裾，眸底泛起浅浅涟漪。
雪灵儿凑得极近，发梢间的清冽香气拂过叶落侧脸，他都恍若未觉，只是凝神望着那尚未雕琢完成的玉足。
雪灵儿闻言眸光微黯，贝齿轻咬下唇：“你……很在乎她？”
叶落喉间逸出一缕轻笑，指间紫电般的源炁流转如灵蛇，裹挟着灵魂之力，在木雕女子裙裾间游走。
神纹如烟似雾，顺着衣袂纹理层层绽放，每一道纹路都蕴含着天地法则的玄妙韵律。
“此缘似水，纵使焚身亦不能改。”
叶落凝视着木雕女子近乎完美的身姿，指尖在未完成的玉足处踌躇。
那日情景记忆如新，那双赤足蜷缩娇羞的模样，早已镌刻在他灵魂深处。
可他纵有通天神纹之术，面对记忆里那双完美无瑕的玉足，仍如凝滞般踌躇不前。
雪灵儿眸中光华黯淡，怅然独坐一隅。
原本融洽的氛围，此刻却凝滞如冰。
恰在此时，赵万洲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叶小友，且容老夫为你引荐一位故人——这位便是昔日名震幽州的神纹奇才丁春秋，丁大师！”
话音未落，赵万洲已捋须携着一位白衣青年踱步而来。
叶落神色微怔，旋即指尖微动，便将木雕收入纳戒之中。可当他起身拱手时，余光却瞥见人群里一抹熟悉的身影。
黑纱斗笠下，一道冰冷视线正穿透喧嚣直刺而来。
不过比起那日，女人目光虽冷，却目不含煞，但那不曾移动分毫的目光，还是令叶落身体绷紧，略显僵硬。
“老丁，这位就是前几日老夫与你提起过得少年才俊，令老夫不得不动用公会会长职权，破格进行考核的四品神纹师——叶落小友！”
赵万洲捋须含笑，神色间泛着难掩的傲然。
“赵会长过奖了。”叶落抱拳行礼，神态谦卑，不骄不躁：“在下叶落，见过丁大师。”
“叶小友神纹造诣冠绝同侪，今日一见，果然器宇轩昂，卓尔不群。”丁春秋淡笑颔首，眼中精光闪烁。
“适才观小友以源炁为笔、灵魂为墨，这等神纹造诣，当真是百年难遇。不如你我以纹会友，共研大道如何？”
“丁大师过誉了。”
叶落拱手浅笑，眼底却掠过一丝凛冽寒芒。
“昔年听闻大师在幽州以‘腾火镇兽纹’镇杀七星魔兽，更以‘奇水三波纹’独斗七品神纹师而不落下风。这般惊世之举，晚辈虽心向往之，却深知差距如渊。今日得见大师风采，已是三生有幸，怎敢班门弄斧？”
“这个丁春秋，果如传闻所言，气量狭隘，见不得旁人天赋卓绝，必欲打压而后快。”叶落眸光微沉，心中冷笑。
“未能亲见叶落小友施展神纹镌刻之术，当真是一大憾事。”丁春秋故作惋惜地摇头轻叹，与赵万洲寒暄数句后，便拱手告辞。
待丁春秋走远后，赵万洲面色骤冷，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区区六品也敢妄称神纹大师，真是可笑至极！”
见状，叶落不失时机地拱手请教：“赵会长，我听闻丁春秋晋升五品神纹师已有数十载，为何至今仍停留六品之境？”
“此乃他咎由自取！”赵万洲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旋即耐心为叶落解释道：“你可曾听闻幽州每三年一届的天山论剑？”
叶落瞳孔微缩，天山论剑的名号他再熟悉不过——下一届论剑举办之时，正是他与洛凝约定在天山之巅促膝长谈之日。
“此事说来话长。”赵万洲忽而抬手掐诀，袖中源炁涌动，灵魂之力交织成网，转眼间“洲”字神纹划过指尖，便在两人周围布下数重隔音结界。
“天山论剑后，丁春秋被招赘入灵鹫宫。”赵万洲捻动胡须，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不过，条件却是晋升七品神纹师，方可迎娶小宫主。可惜此人好大喜功，贸然以‘引雷神纹’引动雷劫。却不曾想引来九天雷劫，令他灵魂遭受重创，至今未愈，始终卡在七品门槛。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炁灵身上。他此番来沙州，正是为此。”
“沙州乃机缘汇聚之地，讲究顺其自然。”赵万洲冷笑一声，“炁灵现世，唯有大气运者方能窥得一二。他连七品瓶颈都难以突破，注定徒劳无功。”言罢手指一挥，隔音结界应声而散。
……
“大气运者...”叶落低声呢喃，目光越过窗棂追逐飘逝的云雾，心中泛起莫名涟漪。
正沉思间，一道身影骤然逼近。正在与黑袍女子交谈的丁春秋猛然止声。
“数日不见，你说话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来人傲然抱臂，赤色甲胄泛着神纹袍特有的荧光，与胸前四品神纹师赤龙徽章交相辉映。
“关柠？！”叶落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女子，“数十日不见，你竟再度精进，上次分明还是三品...”
“这世间天才何其之多，岂止你一人？”关柠淡然一笑，转身朝雪灵儿颔首致意，“灵儿好久不见，虽然有些晚了，但还是要恭喜你通过考核。”
闻言，雪灵儿嘟着嘴佯装不满：“关姐姐，连你也取笑我……”话音未落，却已笑靥如花，一头扎进关柠怀中。
关柠轻抚雪灵儿如绸缎般的银发，眸中宠溺流转。年少时形影不离的相伴，早已让她们情同姐妹。
“关姐姐，你这些年去哪儿了？连外公都寻不到你的踪迹。”雪灵儿仰起脸，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盛满好奇。
“在外游历修行。”关柠微笑道，“一月前刚通过天马书院考核，此番归来正是奉命执行书院任务。”
“你们认识？”叶落神色诧异。
“关姐姐自幼便是外公的亲传弟子。”雪灵儿俏皮地朝叶落吐着舌头，“她可是我们沙州分会的明日之星，不世的天才！”
这番娇憨之态落入在场青年才俊眼中，顿时激起一片妒火。那些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将叶落灼穿一般。
“明日之星可谈不上。”关柠拉着雪灵儿并肩而坐，淡然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同样也是一名四品神纹师，其镌刻之术远胜于我，令我望尘莫及。”
此言一出，那些青年才俊顿时恢复了清醒，看向叶落的目光中透露着深深的忌惮。
“还未切磋过，可莫要妄下论断！”叶落无语的翻了一记白眼：“你乃主修杀伐的火系神纹师，想要胜你谈何容易。”
“所以，敢不敢现在一较高下？”关柠目光灼灼，眼中战意升腾，“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场比试！”
“咳……此事不急，眼下任务在身，应以保存实力为主，比试等回到书院再说。”
闻言，叶落眼神顿时一阵闪烁，而心中却在暗自盘算着未来的胜算。
“怂包！”关柠不爽的撇了撇嘴，旋即正色道，“既然你执意要回书院比试，那好吧……比试可以暂缓，但须得按我规矩——只准施展神纹术，不得使用武技。”
“……好！”沉默半晌，叶落只得无奈应允。
“关姐姐，他也是天马书院的学生？”雪灵儿瞪大着眼睛。
“不错。”关柠颔首微笑，“他不仅是我的同门，更是我此行生死与共的伙伴。”
言罢关柠略有深意的深深看了叶落一眼。
叶落神色微怔，旋即含笑点头：“你也是！”
二人这番姿态令雪灵儿困惑不已，总觉得话中有话，可却始终未能参透其中玄机。
这一切自然未能逃过黑袍女人的眼睛，她剧烈喘息数次，方才压下心头不断翻涌的莫名情绪。
“小芸？”察觉到黑袍女人的异样，丁春秋轻声唤道。
“无妨，我去歇息了。”黑袍女子摇头转身，步伐匆匆。此处每多停留一刻，她便觉得理智会被那个冤家多侵蚀一分。
……
弹指一挥间，时间在叶落几人交谈中匆匆而过。
神风舟悬停在神殿的上方，此刻神风舟稳悬于神殿废墟上空，斑驳的船舷投下细碎阴影，与残垣断壁构成一幅沧桑画卷。
透过神殿千疮百孔的穹顶，依稀可见往昔辉煌的残影。
断裂的石柱上依稀残留着魔兽浮雕的轮廓，坍塌的壁画墙垣处隐约能辨出斑驳的神只图腾。
那些被岁月啃噬的残迹，仍在倔强诉说着此地曾有的香火鼎盛与万人朝拜。
一阵狂风卷着沙砾掠过废墟，几片褪色的经幡从断壁间飘出，在暮色中猎猎作响，宛如往生者未散的执念。
叶落负手立于舟头，衣袂与发丝同风共舞，目光穿透层层瓦砾，似乎望见了千年前的香火缭绕，听见了朝拜声穿透时空的回响。
“这便是记载中能沟通上古神灵的神殿？”雪灵儿扒着船舷探出头，银发在风中飞扬如月华倾泻，忽然压低声音道：“关姐姐，你说...圣城会不会就藏在这片废墟底之下？”
“某次空间异动时，此地出现了强烈的震动，这处神殿便从黄沙的掩埋之下显露了出来。”关柠目光穿过朦胧的沙雾，淡然为叶落解说着这座遗迹的来历。
此刻，众人置身于死亡之海的腹地。
极目远眺，无垠的沙海在烈日下泛着金属般冷冽的光泽。每一粒沙都仿佛被熔金的火焰淬炼过，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
滚烫的气流在沙粒间翻涌，将空气扭曲成波浪状的幻影，就连神风舟外壁都承受不住这股灼热，发出细微的嗡鸣。
“这鬼地方连只沙虫都活不下去。”叶落擦拭着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灵魂感知力却敏锐地捕捉到空气里飘荡的死亡气息。
细碎的沙粒划过神风舟表面的神纹结界，化作点点星火。
沙海表面零星散布着晶莹剔透的晶体，每一粒都如星辰碎片般在烈日下折射出妖异的光彩。那是生物陨落时溢散的灵核，此刻却如同死神的徽记般镶嵌在黄沙之中。
“这些是...”叶落神色微怔，灵魂中却传来尖锐的刺痛。
“沙民的灵核。”关柠拢过耳边的鬓发，轻声道：“被黄沙吞噬的生灵，连灵魂逃生的机会都被剥夺。”
叶落瞳孔微缩。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这片沙海被称为死亡之海，那些散落在沙地中的灵核乃是无数亡魂铸就的墓碑。
狂风卷起沙粒，在灵核表面勾勒出诡异的纹路，仿佛有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沙海之下哀嚎。
从下方沙海中收回视线，关柠双手抵着船舷，语调平静且淡然。
“此地乃死亡之海核心禁域，黄沙尽染上古诅咒，生机断绝，化为干尸，纵是化龙境强者亦难保全形神。天姬大人法力通玄，若贸然出手，恐会导致本就不稳定的封印化为虚无，只得静观其变。”
关柠的神色此刻显得有几分无奈：“天姬大人令我与你同行，原为寻觅圣城封印薄弱处，奈何世事无常，只得启用备用之策。”
“此行需乘神风舟渡厄，但公会有着严格的规定，非四品神纹师不得登舟，或者达到化龙境并有一名六品神纹师作为担保，才可登舟。我当时...唯有破境一途。”
关柠唇瓣微抿，旋即轻笑一声，眉梢间喜色难掩。
“好在数日前，自碧茹手中脱身之际，我偶有顿悟，踏入四品神纹师之境，方使此备用之策得以施行。”
“既如此，天姬为何不明言？反倒一直秘而不宣。”叶落揉着胀痛的额头，心中渐生烦忧。
闻言，关柠话锋忽然一转，顿时令叶落如遭雷击，脑中嗡鸣作响。
“此乃天姬大人妙处所在。”关柠眸光流转，掩唇轻笑，“而且，天姬大人所托，并非是寻那封印薄弱之处，而是命你入圣城为其寻回丢失的灵宠。”
“天姬设酒馆于此，竟是为遴选能为其寻回丢失灵宠之人？”叶落嘴角抽搐，面色古怪。
“人选易得，然而能经受住天姬大人考验之人，却是凤毛麟角。”关柠轻笑道，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考验……”叶落微怔，忽忆起初见天姬时那道直透灵魂的威压，“莫非...这考验便是那日我与天姬初见时，自天姬灵魂中降下的威压？”
“是也不是。”关柠神秘一笑，“日后你自会知晓。”
一旁的雪灵儿听得云里雾里，唯有一事明了——叶落竟是为帮一个名为天姬之人寻丢失的宠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