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的伤势见好时,家宴的名单也初步的拟定下来了。
方夫人办事妥帖,一早就差人跑马先透了口风,都是自家亲戚,是什么情况心里大概是有数的,有的能来,有的不能来,譬如那远嫁的姑奶奶就回不来,家里好几次的席面都没赶上。
不过,听说这次,姑奶奶回不了,就将她房中一手养大的小孙女沈木兰派了回来贺寿。
方夫人将名单给陈稚鱼看过,初见这个名字,眼前似乎就站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家,再往下看,目光一滞。
方夫人见她注意到了,便笑说:“既是家宴,嫁出去的姑奶奶在其中,自是要请你娘家人,只是你外祖母年岁已大不便奔波,舅父衙役事忙,表弟学业繁重,此次能来的,只你的舅母和阿弟。”
陈稚鱼心下感动不已,早在陆夫人不让她插手此事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被排外了。
老实说,自己尚未站住脚跟的时候,也不希望娘家来人,有些冷待她可以笑着应对,却不想疼爱自己的亲人也受冷落。
陆夫人不满意自己,又怎会以温善待舅母他们呢?
“二娘,我舅母她们出身不显,只怕来了这样的场合,也对付不来。”她咬咬牙,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方夫人却将她手一拍:“担心什么?届时我大嫂也会来,还能叫你舅母不自在?”
陈稚鱼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只有些蠢蠢欲动的慌然之感,直到方夫人给了她一个定心针:“此事,你婆母那儿也是知情的,还叫我务必妥帖好,每一个来家的亲朋。”
陈稚鱼眸光闪动,心放下了一半,也暗自惭愧,到底是她狭隘了,能管这么一大家的陆夫人,又岂会在细枝末节上计较?
见她放松下来,方夫人也顺下一口气来,她没说的是,当时名单给大姐看过后,大姐第一反应确实是不大乐意邀请云麓陈氏,她委婉提过,此等家宴,若独独漏了新妇娘家,传出去,少不得被人笑话陆家苛待新妇云云。
是以,大姐便做了罢,随手一挥便打发了自己去。
想来大姐为人处世,既请了人来,必也会做足面子功夫,当面给人难堪不是她的性格,不过这些事,她自己知道就好了,无需告诉这个媳妇儿,叫她心。生负担。
一早得知了舅母会带着阿弟上京来,陈稚鱼激动得无以复加,心情美得直哼小曲儿,也感染了跟随她身后的唤夏。
见着姑娘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过了几息方才缓下来,她与双春对视一眼,轻轻一笑。
眼看天色尚早,陈稚鱼收拾了情绪去了后屋,将自己的图纸与针线摆了出来。
一边的架子上,是她思索良久后预备为陆夫人做的衣裳,唤夏在一边打下手,见姑娘久久不动,不免问了句:“姑娘在想什么?”
陈稚鱼回神,目光从那绛紫色的布料上移开,看向她,笑说:“我是在想,这衣裳不配婆母。”
唤夏“啊”了一声,看着那件尽显气质,端庄淑丽的衣裳,心想这还不配?眼见陆夫人平日穿得与这……或许是她有私心吧,她私心觉得,陆夫人平日穿得还不如这呢!
陈稚鱼没与她细说,转而又道:“除此之外,大少爷的礼物才更让我头疼,我能拿得出手的,是女子衣衫,男子的却未做过。”
唤夏附和说道:“是从未见过姑娘做男衣,况姑娘手中的布匹,也少有适合大少爷的。”
她箱里的布匹,大多都是女孩儿家亮色,柔色,烟青色,少有那些沉闷颜色。
垂眸思索片刻后,又抬眼看了眼架上的衣裳,喃喃:“大少爷见过好物不知繁多,贵重的我送不起,廉价的也怕大少爷看不上,原在家时,倒是为舅父和两个弟弟做过鞋袜,唤夏,我给大少爷做双鞋子如何?”
唤夏眼睛一亮:“行啊行啊!”
陈稚鱼越想越觉可行:“大少爷常在外走动,得一双适脚的鞋子很要紧,我带来的箱笼里,舅母为我准备了一些柔软的鞋底,你去帮我找来。”
“好啊好啊!”唤夏一福身,扭身就去找。
陈稚鱼也没闲着,将原本放在架子上的衣裳取下,重新铺了宣纸,她已另有打算。
得知宴请名单一事,心里深深觉得陆夫人对她好,名单上有舅母她们,对她来说比什么都可贵。
嫁做人妇这么久,捏着肚子过日子,幸而与夫君之间还算和睦,但就长远来看,光是和夫君感情好有什么用,终究是一大家子人一起过日子,陆夫人是夫君的母亲,是她要侍奉到老的长辈。
前是前非皆已过去,那些不好的事不必再提,如今陆夫人在这件事上松口,也是给了台阶下,她又如何不能更进一步,更贴心、孝顺,让陆夫人知晓自己的心意呢?
人嘛,总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慢慢地才有感情。
目光回到笔下宣纸,慢慢画动,描出样式。
女人比男人,更注重品质,尤其还是婆母这等身份,寻常小姑娘爱的,未必能得她眼,布料更不是当初做给两个妹妹那样,绸缎华丽上等就好,观婆母平日喜好,并非爱好奢华,衣裳首饰皆以端庄素洁为主。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缂丝罗衣比较合适,京城的初秋到了正午那一段时间还是有些热辣,通常到了下午太阳落山后才会披个外衫防冷风。
缂丝轻薄透气,穿上身也不累人憋闷,再用雅黄为底色,配天水碧为辅色,两色相配,既不显老气,又符合当家主母的品味。
有了初步想法,灵感来得飞快。
大齐民风还算开放,世家人对自己的要求严苛了些,对儿女的教养也严厉,在衣食住行上,有自己的品味,但也会顺了世人风貌,跟随大众而走。
这衣裳,最时兴的是齐胸襦裙,也有马面裙、对襟、齐腰,但她记得,女子衣衫的变化中,高祖时期,还曾时兴曲裾裙,那是高门贵人的最爱。
她想,陆夫人那般极为注重品质之人,应当会喜欢她做的衣裳吧?
……
晚间,陆曜回来时,见她手中拿着锋利的剪刀,还在灯下做针线,对方一见了他,就将针线收了起来,令唤夏收下去,原本就想劝她晚上莫做这活的话就收了回去。
陈稚鱼朝他走去,见他肩头微湿,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潮气,“呀”了一声,这才察觉外头下雨了。
“怪我没注意天气,叫夫君湿了身子归家。”
陆曜听得一笑:“又不是娇气的女郎,淋点雨就淋点雨罢。”
陈稚鱼拿眼看他,心里暗道:我可没忘当初是谁不依不饶地指点她,如何做个贤妇。
但面上还是微笑着:“今日怎回得这么晚?”
一说这个,陆曜叹了一声:“被抓去做了半晌的苦力,不提也罢。”
陈稚鱼便知是累着了,询问:“那是先用饭,还是先沐浴?”
天气越热,稍出门就是一身汗,她如今出去一趟,回来必定打水清洗,否则身上黏腻难忍。
陆曜撩袍坐下,揉了揉脖子,道先用饭。
晚间,陈稚鱼跪坐在床榻上,卖力地给他捏肩揉脖子,他皮肉紧实,捏久了她手都酸了,轻声轻气道:“好了没?”
陆曜早好了,回来得早,他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
自泉水庄子回来以后,这些日子,两人无形中更近了一步,他可明显感受到她的亲近和娇蛮,自然与随性。
也慢慢品味出,她的性子看似强硬,实则温顺,说话时喜欢看人眼睛,偶尔到兴头,也会流露出自己的小癖好和情绪,相处这些日子,他才发现自己的妻子,还是个幽默的小娘子。
而他,十分受用她的一切脾性、习惯,还有勾人的手段。
两人蜜里调油一般,过了这些日子,真真比刚圆房那会儿,还要和谐默契。
一般他回来得早,不喜多话,自觉这屋里有地方交流,而她也比之前放得开了,这一改变令他在此事上得到了莫大的快感,对她既怜又爱,有时竟会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下蛮力,看她轻泣颤抖,不知所措,每每事后抱着她回味,也会谴责自己,是否人面兽心?但到了下一次,一切道德思想都抛之脑后,先快活了再说,以致后面每天都期待早日下值回府,与她共度良宵。
可惜往往事与愿违,没消停两天就又忙了起来,忙的时候,他回来就只顾得上洗漱,等上了床,将她抱在怀中沉沉睡去
他道是极快活的,殊不知对陈稚鱼来说,这些日子的清闲都在白日,哪怕忙着做衣和寿礼,也不觉多累,累都累在晚上了。
若他回来得晚就罢了,若回来得早……起先尚能应付,后来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学了那磋磨人的手段,总叫她控制不住,且还无法自持。
偏他得心应手进步飞快,又变得油滑许多,往日自己若是蹙眉、轻泣,他都会缓一些,顾及自己的情绪,可后来他就说一套做一套了。
此夜,灯火明媚。
陆曜拉过她的手,掐着她的虎口轻轻揉捏,看着她,说话时口中还带薄荷香气。
“今夜十五。”目光灼灼,暗示意味明显,陈稚鱼抿抿唇,暗道:现在还管这个?昨夜怎么不说?前夜怎么不说?
心知他是故意说的,陈稚鱼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昏黄烛光下,他将她放置床榻,刚打落了床幔,与她交颈相贴时,一声惊雷响起,吓了陈稚鱼一跳,陆曜心也一跳,看她受惊的模样,抬手抚在她肩上略作安抚。
陈稚鱼咬唇,感受到他的手往下,解开了并不紧的腰带,而在这时,门外唤夏的声音响起:“少爷少夫人,不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