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北风像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我缩着脖子站在姑姑家院子里,望着天上那轮惨白的月亮,心里直发毛。
今晚守灵的人手不够,我这个远房侄女也被叫来帮忙。到了后半夜,我突然想上厕所。
\"小梅,你要实在憋不住,就快去快回。\"姑姑往我手里塞了个手电筒,\"别往四下乱照,解完手赶紧回来。\"
我点点头,攥紧手电筒往院外走。姑姑家的旱厕在院子东南角,要穿过一片菜地。白天看着挺近的路,这会儿却显得格外漫长。
手电筒的光在雪地上晃出个惨白的光圈,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没事的,别自己吓自己。\"我小声嘀咕着,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一团雾。
走到厕所门口,我正要推门,突然听见\"咯吱\"一声,是积雪被踩压的声音。
我浑身一激灵,手电筒差点掉地上。那声音是从我正前方传来的,可手电筒照过去,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谁?\"我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回答我的只有北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声。我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推开了厕所门。乡下旱厕的味道冲得我直皱眉,我屏住呼吸快速解决,心里默数着秒数。
提裤子的时候,我忽然听见外面又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这次的声音很近,就像有人踩着积雪慢慢朝厕所走来。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口,手忙脚乱地系好裤带,一把拉开厕所门。
手电筒的光柱直直照出去,然后我就看见了它——一个不到我胸口高的身影,正迎面朝我走来。它穿着件灰扑扑的袍子,脸是诡异的绛红色,下巴上一撮白胡子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黑得没有一丝眼白,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们就这样在雪地里顶头相遇,相距不过三步远。我的腿像灌了铅,一动也动不了。它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我想尖叫,可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昏过去的时候,它的身体开始变淡,就像被风吹散的烟雾一样,在我眼前一点点消失了!先是脚,然后是身子,最后是那张诡异的红脸和白胡子,全都融化在了月光里。
\"啊——!\"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手电筒也不要了,转身就往屋里跑。积雪绊得我踉踉跄跄,有两次差点摔倒,可我根本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看见那张红脸贴在我后背上。
我几乎是撞开堂屋门的,把正在打盹的姑姑吓得一激灵。
\"咋了这是?见鬼了?\"姑姑一把扶住我。
我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厕、厕所那边...有、有个人...红脸...白胡子...突然就、就没了...\"
姑姑的脸色唰地变了,她快步走到供桌前,抽出三支香点燃插进香炉,嘴里念念有词。我瘫坐在椅子上,这才发现自己的棉袄后背全湿透了,不知道是汗还是雪水。
\"你看见它长啥样了?\"姑姑回来问我,声音压得很低。
我哆嗦着比划:\"就这么高,红脸,白胡子,穿着灰衣服...\"
\"地精!\"姑姑倒抽一口冷气,\"你撞见地精了!\"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什、什么是地精?\"
姑姑往我手里塞了杯热水,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水洒出来烫红了手背都感觉不到疼。
\"山里的精怪,老辈人叫它'山魈'或者'地精'。\"姑姑的眼睛在煤油灯下闪着诡异的光,\"红脸白胡子,最爱在冬天晚上出来晃悠。你爷活着的时候说过,这东西...\"
她突然住了口,盯着我的左手看。我顺着她的视线低头,发现自己的左手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红点,像被朱砂点过似的。
\"坏了!\"姑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它标记你了!\"
\"什么标记?\"我的声音都变调了。
姑姑没回答,急匆匆地翻箱倒柜,找出一把铜钱和几张黄符。她把铜钱塞进我口袋里,又用黄符在我周身绕了三圈,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咒语。
\"听着小梅,\"做完这些,姑姑严肃地看着我,\"从现在起到天亮,你一步也不能离开这屋子。那东西既然标记了你,保不齐还会回来找你。\"
我吓得直往姑姑身边缩:\"它、它找我干什么?\"
姑姑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老辈人说,地精标记的人,要么是要借你的身子办事,要么...\"她顿了顿,\"是要带你走。\"
我\"哇\"地一声哭出来,姑姑赶紧捂住我的嘴:\"别哭!哭声会引来更多不干净的东西!\"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跳进了院子。我和姑姑同时僵住了,死死盯着紧闭的堂屋门。
\"咯吱...咯吱...\"熟悉的踩雪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外。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死死抓住姑姑的胳膊。门外传来\"叩叩\"两声轻响,就像有人在礼貌地敲门。
\"别出声!\"姑姑用气音说,一把将我拉到身后。
敲门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刮擦声,像是长指甲在门板上慢慢划过。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像刮在我神经上。
突然,窗户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矮小的身形,尖顶的轮廓,正是我在厕所外看见的那个东西!它把脸贴在窗户上,我能清楚地看见那撮白胡子的影子。
\"滚开!\"姑姑突然大喝一声,抓起供桌上的桃木剑指向窗户,\"这是老李家的地盘,轮不到你撒野!\"
影子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后退,消失在窗纸上。但那种被盯视的感觉还在,我知道它没走,就躲在院子里的某个角落等着。
姑姑把我推到炕上,往我身上盖了床厚被子,又往我枕头下塞了把剪刀。\"你在这别动,我去找张婶要些朱砂来。\"
\"别走!\"我死死拽住她的衣角,\"它还在外面!\"
姑姑掰开我的手指:\"没事,它进不来。门窗我都贴了符,你只要不出声就安全。\"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记住,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往外看,尤其是别和那地精对视!\"
我含泪点头,看着姑姑快步走出堂屋,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煤油灯偶尔发出\"噼啪\"的爆响。我缩在被窝里,左手掌心那个红点隐隐发烫。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有股若有若无的土腥味飘在空气里。
突然,窗户那边又传来动静——\"嗒、嗒、嗒\",像是指节轻轻敲击玻璃的声音。我死死咬住嘴唇,把脸埋进被子里。
\"小姑娘...\"一个沙哑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带着奇怪的回声,\"你看见我的帽子了吗?\"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那声音近得就像贴在我耳边说的,甚至能感觉到有寒气顺着被缝钻进来。
\"把门开开...\"声音继续道,这次带着诱哄的腔调,\"外面好冷啊...让我进去暖和暖和...\"
我拼命摇头,把被子裹得更紧了。左手掌心的红点突然剧痛起来,像被烙铁烫了一样。我忍不住\"嘶\"了一声,那声音立刻兴奋起来:
\"啊,你听得见!好孩子,看看我...就看一眼...\"
不知怎么的,我竟然真的生出一股想要抬头看的冲动,脖子不由自主地往上仰。就在我的眼睛快要越过被沿时,枕头下的剪刀突然\"叮\"地响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碰倒了。
这一声让我猛地清醒过来,赶紧又缩回被窝深处,冷汗已经把秋衣湿透了。
窗外传来一声恼怒的\"哼\",接着是积雪被重重踩踏的声音。那东西似乎走开了,但我依然不敢动弹,就这么僵在被窝里,直到听见姑姑和张婶的说话声从院门口传来。
\"走了吗?\"我听见张婶问。
\"暂时走了,\"姑姑的声音很沉重,\"但它标记了小梅,肯定还会回来。\"
我这才敢从被窝里探出头,看见姑姑和张婶推门进来。张婶手里端着个铜盆,里面盛着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起来孩子,\"张婶招呼我,\"用这个洗洗手,特别是那个红点子。\"
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当掌心碰到那液体时,一阵剧痛让我差点叫出声。液体突然沸腾起来,冒出丝丝白烟。更可怕的是,我掌心的红点居然开始蠕动,像是有生命一般想要逃离液体。
\"按住她的手!\"张婶命令道,和姑姑一左一右钳住我的手腕。我疼得眼泪直流,却看见那红点慢慢褪色,最后完全消失了。
\"暂时没事了,\"张婶长出一口气,\"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那东西既然盯上了小梅,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姑姑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明天一早就送你去镇上你二叔家躲躲。那东西一般离不开自己的地盘,走远了就没事了。\"
天刚蒙蒙亮,姑姑就把我塞进了开往镇子的拖拉机。驾驶座上的是村里卖豆腐的老王。
\"丫头脸色咋这么差?\"老王吐着烟圈问,\"跟抹了层白灰似的。\"
姑姑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夜里没睡好。王哥,直接送她到镇东老李家粮油铺,她二叔在那儿等着。\"
我裹紧姑姑硬给我套上的红棉袄,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个可怕的红点已经消失了,但皮肤底下总有种奇怪的灼热感,像是有团火在血肉里闷烧。拖拉机\"突突\"地碾过结冰的土路,路两边的枯树上挂满霜花,在晨光中闪着诡异的光。
\"别看树。\"姑姑压低声音警告我,\"这一带有东西喜欢躲在树影里盯人。\"
我赶紧低下头,却听见路边的灌木丛传来\"沙沙\"声。不是风吹的那种,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拖拉机小跑。我的后颈汗毛一根根竖起来,死死攥住车厢栏杆。
\"姑...\"我刚要开口,突然看见路边电线杆后面闪过一抹灰色,是那件灰袍子!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绝对不会认错。它居然一路跟着来了!
姑姑显然也看见了,她的脸\"唰\"地变得惨白,从怀里摸出个脏兮兮的小布包塞给我:\"握紧了别松手!\"
布包里硬邦邦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但就在我握住它的刹那,路边的异响立刻停止了。姑姑长舒一口气,凑到我耳边说:\"是香炉灰混着黑狗牙。\"
拖拉机终于驶上镇子的柏油路,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二叔的粮油铺就在镇东头,门口停着辆破旧的三轮车。看见我们来了,二叔快步迎出来,他的脸色比姑姑还难看。
\"进屋说。\"二叔简短地交代了老王几句,拉着我就往铺子后间走。掀开油腻的门帘,一股陈年米面的气味扑面而来。后间很小,只摆着一张木床和折叠桌,墙上贴着已经发黄的明星挂历。
二叔反手锁上门,第一句话就问:\"红点在哪?给我看看。\"
我伸出左手,二叔捏着我的手腕翻来覆去地检查,眉头越皱越紧:\"张婶没给你洗干净。\"
\"洗干净了!\"我急忙辩解,\"当时红点确实没了,还冒烟来着...\"
二叔从床底下拖出个樟木箱子,取出一面铜镜:\"你自己看。\"
铜镜里,我的掌心看似什么都没有。但二叔往镜面上撒了把香灰后,一个暗红色的印记渐渐浮现出来,它已经不再是圆点了,而是变成了个奇怪的符号,像几根树枝交叉在一起。
\"这是山鬼印。\"二叔的声音发沉,\"那东西认准你了。\"
我浑身发冷:\"它为什么要缠着我?\"
二叔和姑姑交换了个眼神。姑姑叹了口气:\"咱们老李家祖上有点特别。你太奶奶那辈出过'看香人',能通阴阳。这本事传女不传男,到你这一代...\"她欲言又止。
\"你八字轻。\"二叔接话,\"那些东西最喜欢找你这样的。\"
二叔急匆匆地从箱子里取出一捆红绳,开始往我手腕上缠:\"这几天别摘,洗澡也别摘。\"
红绳刚系上,我突然听见天花板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跳上了房顶。二叔的动作僵住了,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抬头——瓦片正在轻微震动,发出细碎的\"咔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