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竹楼之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气,混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青莲在一阵阵细密的刺痛与游走于四肢百骸的温热气流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巴代雾寨特有的、用竹篾编织的屋顶,以及窗棂外透进来的、被树影切割得斑驳破碎的黯淡天光。
“我……我还活着?”
一个念头如同火花般在几近干涸的意识中闪过。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后心传来,瞬间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躺着别动!”一个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女子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青莲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一张陌生的、却又带着几分英气的女子脸庞。
眼前女子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红狮傩寨特有的深色劲装,头戴银饰发箍,面容清矍,眼神锐利而专注。
一双纤细而白皙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骨质小刀,在她后心的伤口处涂抹着一种墨绿色的药膏。
药膏触及伤口的瞬间,传来一阵冰凉刺骨的痛感,随即又化为一股奇异的麻痒,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皮肉下钻动,但那股致命的阴寒与毒素带来的麻痹感,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你是……红狮傩寨的……”青莲声音虚弱,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是……是你救得我……”
“我叫乌兰,但救你的却是滕云长老他们。”那女子头也不抬,动作依旧沉稳利落,“你的伤势很重,那柄蛇信骨刃淬有‘断魂草’和‘七步蛇’的混合剧毒,能直透心脉。若非你的茅山道法护住了最后一丝心魄,又恰好随身佩戴的保命玉符激发,否则即便是大罗金仙到此,也只能束手无策。”
她顿了顿,将最后一撮药粉均匀洒在伤口上,青莲身躯猛地抖动起来……药效直透体内,先前的酥痒被突来的痛感代替,让她一时忍不住颤了一下。
乌兰见状,随即用干净的纱布仔细包扎好,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能与占重那种级数的蛊师以命搏命,还险些拉他同归于尽,你这小道姑,倒是让我刮目相看,茅山一脉,着实了得。”
青莲闻言,脑海中瞬间闪过枯井溶洞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占重那张戴着面具的狰狞脸庞,以及最后那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缓缓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在缓慢恢复的罡气,以及那股在四肢百骸间游走的温热药力。
“占重……他……死了吗?”她低声问道,声音依旧虚弱。
“死了!”乌兰收拾着药具,语气平静,“心脉被你桃木剑上的纯阳剑气彻底震碎,魂魄也被你那燃烧魂力的精血灼伤了大半,便是想化为厉鬼都难。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那金蚕蛊母,却在他死后彻底陷入了狂暴,不仅毁了半个溶洞,最终还是遁入了井底深处,不见了踪影。滕云长老派人下去探查过,那井底……深不可测,似乎连接着一条更为庞大的地下水脉,而且……阴气和蛊毒之气比上面浓郁了十倍不止,根本无法深入。”
金蚕蛊母……逃了……
青莲心中一沉,这无疑是个坏消息,蛊母在,不出数月便又当诞下新的金蚕蛊,届时再想除掉这个棘手的麻烦,简直是难于登天。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自己清楚的明白,以自己当时的状态,还能催动禁术与占重同归于尽已是极限,根本无力再顾及那只蛊母。
“那……岩刚长老……滕云长老……他们……还好吗?”她又问道,想起了那位悲愤欲绝的父亲,以及阿朵那稚嫩的哭声。
“放心吧……他们没事。”乌兰道,“自从你坠井后,滕云长老便立刻派人来红狮傩寨求援。等我赶到时,他们正准备强行下井搜救。阿月的尸身……已经打捞上来,岩刚长老悲痛欲绝,发誓要找出幕后真凶,为女复仇。”
她看着青莲苍白的脸,继续说道:“而且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在这期间,滕云长老他们几人几乎寸步不离,每日亲自为你煎药。岩城寨主更是亲自前来探望了几次。他多次和其他人说,你是为了巴代雾寨才身受重伤,一定要让你在此养好身体,你的这份恩情,他们没齿难忘。”
青莲闻言,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暖意,也有一丝沉重。
这场劫难,因她而起,却也因她而暂时揭开了一角……但真正的幕后黑手,那个隐藏在周成和占重背后的神秘“主人”,却依旧逍遥法外。
“我……竟然昏迷了三天……”青莲喃喃自语,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上心头。
她尝试着调动体内的罡气,虽然依旧微弱,但丹田处那盏因燃烧魂魄而险些熄灭的命灯,在师门玉符和乌兰的丹药滋养下,已经重新稳定下来,正缓慢地汲取着天地间的灵气,一点点恢复着。
“你的三魂七魄受损严重,肉身也中了奇毒,没有百日静养,恐怕难以恢复至全盛。”
乌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郑重,“这期间,你最好不要再轻易动用道法,否则……恐怕会有道基受损之危机。”
青莲默然点头,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这一次的生死考验,让她深刻体会到了邪道蛊术的阴毒与诡谲,也让她对南疆这片神秘土地的危险程度,有了更清醒的认识。
占重的算计……周成的伪装……以及那背后若隐若现的黑影……
一桩桩,一件件,都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她的心头。
她想起了墨离大学那些无辜受害的学生,想起了惨死井中的阿月和她未出世的孩儿,想起了张少英那扭曲的爱恋与最终的疯狂,也想起了自己一路行来所见的种种……
许久,青莲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双因重伤而略显黯淡的眸子,此刻却变得异常清澈,仿佛经历了一场涅盘,洗尽了铅华,只剩下最纯粹的坚韧与明悟。
她看着窗外那片被雨雾笼罩的南疆山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缓缓说道:
“万般邪祟,皆起于执念;千种诡谲,不外乎人心。这葬世间,最毒不过人心,最恶莫过于执迷。诚然……妖魔鬼怪固然可怖,然……人心之险,则远甚于此。”
乌兰闻言,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仿佛洞悉了世间沧桑的茅山道姑,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她行医多年,见过太多因爱生恨、因妒成狂、因贪念而走火入魔的例子,此刻青莲这番话,竟隐隐触动了她心中某些深藏的感触。
青莲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地感受着体内那缓慢却坚定恢复的生机。
她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
南疆的迷雾尚未散尽,真正的黑暗,或许才刚刚开始显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