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决定先回家里去报个信。
可是想想河堤窑顶上还等着自己的李停,只得回到面目全非的屋子里,收拾了东西,又转身回了河堤上,带着李停,走走停停,回了南洼里。
所幸家里的房屋没有被水淹,还能住人。
老钟看到两个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没看到钟文同,就伸着脖子朝他们身后看,嘴里问着:“文同呢?水刚来时他就去坡李庄找你们去了,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马美兰也伸长了脖子往外面看,李停忍了一路的泪水决了堤,“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老钟懵了,他看到钟文松也抹起了眼泪,意识到钟文同应该是遇到了不测。
但是他还是怀有一丝希望,用发颤的声音问钟文松:“你们没有看到文同是不是?那他跑去哪里了呢?”
钟文松嗓音嘶哑,哽咽着对老钟说:“我看到文同了,在坡李庄大队部场院里……”
老钟跌坐在地上,捧住头,眼泪落了下来。
李停和马美兰在哭,聂大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雁小燕和文平文顺还有小七,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家人哭作一团。
钟文同的丧事办完,家里才算是恢复了一些正常。李停一看到马美兰,就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不管怎么说,,钟文同要不是去坡李庄找她和钟文松,也不会遇到洪水丧了命。
李停的愧疚,马美兰都看在眼里。
有一天吃过饭,大家都去田地里清理淤泥了,妯娌俩因为都挺着大肚子,就在家里收拾家务。
李停去洗碗,马美兰上前去抢她手里的碗,说:“嫂子你身子重,眼看这几天就要生了,我来洗吧!”
李停红了眼眶,说:“你何尝不是双身子的人……都是因为我们,文同才……”
说着,难过得又要掉下泪来。
马美兰很平静,她一边洗碗,一边对李停说:“嫂子你别这么想……其实文同这事,怪不着你和俺哥。就是没有这场大水,他也没有多少活头了。”
看李停惊讶地看着她,马美兰继续说:“你不知道,自从他知道宋娟死后,看面上平平静静的,其实他的魂儿都跟着她去了。”
“他平时该干嘛干嘛,看着像好好的一个人,其实魂儿早就没了。”
“有好几次我夜里醒来,都听到他喊娟子。”
“有一次还说,娟子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马美兰的眼泪滑落下来,她吸了一下鼻子,说:“他的枕头,经常都是湿的,不知道夜里一个人哭了多久。”
“没事的时候,就拿一枝钢笔在纸上乱写。反正我也不识字,不知道他写的什么。”
马美兰说着站起身来,“嫂子你识字,我去给你拿过来,你看看他写的是啥。”
马美兰拿过来几张纸,李停接过来看了,反反复复都是“娟子,对不起”的字样。
看起来宋娟死后的这几个月,钟文同都是活在对她的内疚里。
“嫂子你信不信,肯定是宋娟的魂儿把他给勾走的。”
“要不然他怎么哪都不死,单单死在宋娟被发现的那个河汊子里呢?”
马美兰看着鬼画符似的纸张,疑惑地问李停。
“他死了倒是解脱了,就是苦了你们娘儿俩。”李停红着眼圈说。
马美兰揩了一把鼻涕,声音囊囊的:“我苦不苦的,也认命了,可怜肚子里这个孩子,连他爸爸的面都不得见……”
“不瞒嫂子说,我都打算好了,这肚子里要是个儿子,我就守着,能守多久守多久。”
“要是个女儿呢,我在这里是站不住脚的。”
“我要是走,这孩子可不能带走。嫂子你想想看,这闺女在咱家里,周围都是她的亲人,没有人会动歪心思。”
“要是跟着我,到别人家里,除了我是她亲娘,谁和她都不亲。难保有那坏心眼子的人,打她的主意。”
“嫂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停听马美兰这么说,感觉别看她不识字,想法却不简单。
自己还从来没想过这些,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看李停点点头,她顿了顿,又说:“说是这个说法,要是真把孩子放在这个家里,就咱婆婆那样邋遢的人,说真的我还不放心呢。除非嫂子你愿意带,我才会放心。”
李停听到这里,才算是听明白了。马美兰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想着假如生个女儿,将来她改嫁了,让李停帮着养孩子呢!
李停冲着马美兰认真地点点头,语气坚定:“美兰你放心,文同是因为去找我们出的事。不管任何时候,你们的孩子,我和你哥都一定会视如己出的。”
李停生钟晚晴这天,连绵多日的阴雨在傍晚时分停了。
落日浑圆,发出橘黄色的光芒。霞光万丈,绚丽耀眼。
当接生婆把孩子包裹好,抱给钟文松,对他说是个女娃时,钟文松明显愣了一下。
他端详着白白胖胖的女儿,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不是说是个儿子吗?……那时候老中医明明说,从脉象看是个儿子的。”
李停听到他的念叨,知道他从心里,是期待这个孩子是个儿子的。
她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可是她也清清楚楚地记得,老中医并没有肯定说是个儿子。
听到钟文松念叨,她心里烦躁,就顶撞他说:“儿子,儿子,难不成怀的是儿子,谁给你换成了女儿不成?”
钟文松这才住了嘴,把孩子贴着李停的身子放好,出去送接生婆去了。
聂大梅端了鸡蛋汤,放在李停床头的柜子上,说:“你们还是年轻人里,咋思想比我们还老旧……”
“我觉得还是先生女儿的好,要是前面生的是女儿,一早就能帮衬你做活,你能轻省不少呢。”
李停因为生的是个女儿,再加上看到钟文松很失望,自己正在气头上,即使聂大梅说的是安慰她的话,听着心里也别扭。
就没好气地顶她:“那是你的想法……你做活不行,可不得生个女儿给你帮忙。”
“我才不要我的闺女做什么活,我要让她好好上学,将来离开这破农村。”